第19章：第三卷>12月第壹周

　　12月 第壹周 12月1日（三）
　　Piece of:春希
　　禮拜三傍晚。
　　「哇、好久沒來春希房間了～。啊啊、好累，床鋪借我躺。」
　　「餵、不要壹來就躺別人的床鋪啦。」
　　「我今天很累啊，快累死了啦。壹大早就上課，最後還要參加研討會，全部都是春希害的啦。」
　　「上課和參加研討會都是理所當然的吧……」
　　看著躺在床上的和泉，我發出了嘆息。
　　今天我從壹早就累壞了，我得用食物引誘隨時想翹課的和泉，讓她出席必要的課程。
　　事情會演變成這樣——起因是和泉自己之前說過的話。
　　「要恨的話就去恨教授吧，是他指派我擔任妳的指導者。」
　　「吼、春希妳不要理教授就好啦。」
　　「很遺憾，妳也知道我的個性吧？」
　　沒錯，我去尋問教授關於指導和泉的事宜，教授跟我說：「有辦法管和泉的，大概只剩下妳了，拜托啰。」
　　所以今天早上，我去叫醒又在研究室裏設被窩的和泉，帶她上完所有的課程，確保出席的次數。
　　「呿。算了，春希肯請我吃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和泉在床上大剌剌地笑了。
　　「話說回來，妳的房間整理得好幹凈，真是缺乏生活感的無聊房間呢。吶吶、妳的色情書刊藏哪裏？床鋪底下嗎？」
　　「拜托不要做出這種老掉牙的反應好嗎……」
　　我無奈地聳肩，轉身背對和泉。我將胡蘿蔔切好放進鍋裏，準備烹調咖哩。
　　上完課程和研討會後，和泉之所以來我房間，而我之所以忙著煮飯，原因是除了出席日數以外，還有壹樣東西關系到和泉能否畢業。
　　「我說啊，報告在研究室做絕對比較方便啦……」
　　是的，關系到和泉能否畢業的另壹個條件，就是提出專業報告。
　　本來參加完研討會，我們要到研究室處理報告——和泉卻壹直耍任性。
　　當我在思考會後的預定時，和泉說在學校長時間認真行動會失去幹勁，而且人太多沒辦法集中精神。最後，她還擅自決定來我的套房，理由是離學校很近。
　　和泉的理由破綻百出，但她難得有幹勁做事，我又不能潑她冷水，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帶她回家。
　　於是，我想到研究室請前輩幫忙的作戰落空了。此外，她吵著要我煮飯給她吃，不然她就沒心力做報告，我就這麽乖乖就範了。唉、我也太寵她了。
　　「我跟妳說，不要隨便到男人的家裏。」
　　「我相信春希啊。上次我在系上舉辦的酒會喝醉，妳把我撿回家也沒有做什麽啊。」
　　「不要講得這麽難聽啦，什麽叫把妳撿回家啊？」
　　正確來說，我是想在酒會途中走人的。偏偏和泉跑來纏著我，未經許可在我的房間召開了續攤酒會，壹直喝到天亮。那壹次我受夠了，後來我極力避免和泉喝酒的活動。
　　「今天要做報告，做完記得在末班車之前回去喔。」
　　「咦～，妳應該邀請我住下來啊？」
　　「請妳思考壹下，在男人的房間留宿是什麽意思。」
　　「啊哈哈。……妳要對我出手也沒關系啊？」
　　語畢，和泉淡淡地笑了。
　　她不時會流露這種分不清是玩笑還是認真的表情。當然我知道她在開玩笑，卻也不免對心動的自己感到可恥，我決定無視這個話題。
　　「……啊、餵，妳的手機在響喔？是簡訊嗎？」
　　「我晚點看，妳是不是想轉移話題？」
　　「我、我是闡述事實。」
　　真敏銳的家夥。
　　「呵呵，就當是這麽回事吧。啊、報告的繳交期限是什麽時候？」
　　「這個月，也就是今年內要完成。聖誕節和除夕不想忙著做報告，就快點完成吧。是說寒假可能找不到教授，實際的最後期限是寒假之前吧。」
　　「哇啊、好麻煩喔。嗯～、我覺得好疲勞……沒辦法，在晚飯煮好前先睡覺吧。」
　　「不準睡！快點利用時間看資料啦。」
　　我也懶得回頭，直接痛罵身後的和泉。
　　「不然，來幫我煮飯啊。」
　　「我壹向認為，別人家的廚房不好用。」
　　總比睡別人家的枕頭好吧？
　　「應該說，我完全不會煮飯啦，啊哈哈。」
　　「……妳真的沒有生活能力耶。」
　　「啊、我找到吉他了。」
　　拜托妳聽別人講話好嗎？
　　和泉隨興亂彈吉他，我嘆了壹口氣，開始處理馬鈴薯。
　　「鏘、鏘～……春希，妳有在彈吉他啊？等會彈給我聽。」
　　「餵、和泉，妳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麽的嗎？」
　　「有什麽關系嘛，彈壹下下就好啦。我會努力做報告，妳利用休息時間彈吧。」
　　「……我很久以前就不彈吉他了。」
　　我刻意裝出若無其事的語氣。
　　「咦、是喔？好可惜。不過，妳不是完全忘了吧？否則妳也不會留下吉他了。」
　　「我完全忘光了啦。本來我的吉他技術就不好，純粹是找不到時機丟掉而已。所以……也沒啥好可惜的。」
　　「這樣啊？好不容易練習的吉他，就這樣放棄沒關系嗎？」
　　「嗯。」
　　「是喔。」
　　「…………」
　　沒錯，已經無所謂了。
　　過去我拼命練習、受盡各種指導鞭策，現在我卻不再彈吉他了。
　　因為彈吉他不再快樂了。
　　曾經度過那樣輝煌的時光，現在獨自彈吉他根本是痛苦的折磨。
　　何況，那段最美好的時光，我也不願再去回憶了——
　　「嗯哼哼～、哼哼～-」
　　「！？」
　　瞬間，我的手滑了壹下。
　　「好、痛……」
　　「哼哼哼～……奇怪，妳怎麽了？」
　　「……沒事。」
　　菜刀切到我手指了，鮮血滴落在塑膠砧板上。
　　「那首『無法傳遞的愛戀』很好聽吼？我大壹冬天啊，第壹次聽就愛上了。」
　　「這樣啊。」
　　手指和砧板上的鮮血越來越多。不過，我感覺不到傷口被切開的痛楚。
　　反而是胸口在隱隱作痛。
　　「演唱者和曲子都很棒。還有啊，我也很喜歡歌詞喔，我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麽。那首歌的歌詞沒有特別好，總之就是不賴。所以我整首歌都會唱喔。」
　　「……是喔。」
　　「春希，妳和唱這首歌的人，都是附屬高中的同級生吧？要是妳認識他們就有趣了。對了，妳有聽過現場版的嗎？我記得三年前，附屬高中的學園祭有壹次演唱——」
　　「沒有。」
　　我這才想到清洗傷口，同時打斷和泉的談話。
　　「我沒聽過，我對那種活動沒什麽興趣。」
　　我不想承認，根本說不出口。
　　流水刺激到傷口，我的指尖終於產生痛覺了。那時候，我也練到手指不斷脫皮。盡管十分疼痛，卻也非常開心。
　　那樣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
　　「是嗎？妳不是有在練吉他？」
　　「……是啊，但我很快就放棄了。」
　　「那妳有組團嗎？」
　　「沒有。我是壹個人……玩玩消遣而已。」
　　真沒想到，我壹如往常利用和泉來逃避現實——現在卻被迫面對那些回憶。
　　對我這種人渣來說，這真是報應啊。
　　「是喔，妳是壹個人練的啊。」
　　和泉在我身後小聲說道。
　　「嗯。」
　　「哼～」
　　不知道和泉是怎麽想的，她和平常壹樣沒有追究下去。
　　「原來是這樣啊……」
　　Piece of:雪菜
　　「似乎太早到了，和爸爸他們碰面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呢。」
　　「是啊。」
　　弟弟在壹旁尋問該如何是好，雪菜表現出親人之間才有的敷衍回應。
　　今晚他們壹家人難得在外用餐。入夜的禦宿車站前風勢冰冷，無數忙碌的人群穿越在寒風之中。
　　「啊、對了。我還沒有看過這禮拜的漫畫周刊呢。姊，我們去書店看看吧。」
　　「又要看漫畫啊？孝宏，妳也太缺乏考生的自覺了。」
　　「有什麽關系嘛，休息也是有必要的。姊，妳也要記得休息喔，自從妳就讀大學後每天都很疲勞的樣子。尤其今年特別嚴重，是不是太用功了？我以為大學生很輕松呢。」
　　「…………」
　　「姊、不要整天死讀書，小心腦袋變笨喔。況且，不好好保養外貌，小心被北原大哥給甩了，啊哈哈。」
　　「唔……我們交往很順利，妳不要亂講話。」
　　「咦？呃、我開玩笑的啦，對不起。」
　　雪菜語帶慍色，孝宏趕緊道歉。
　　「因為，自從妳們升上大學後，北原大哥壹直沒來家裏啊。」
　　「……現在已經沒必要這樣了。更何況，家裏有妳們在不方便，春希的房間比較適合獨處嘛。」
　　「呃呃、聽到這麽露骨的話題，我這個當弟弟的心情挺復雜的說……反、反正，我們去書店吧。」
　　看著落荒而逃的弟弟，雪菜輕嘆壹口氣。
　　其實她和春希不僅沒機會獨處，連話都沒有說上壹句——這種事情，她實在不敢告訴自己的家人。
　　雪菜不希望家人擔心，另壹方面是說出這件事，就等於自己也認同了這個事實。其實事到如今，也沒有認不認同的問題了。
　　「呼……」
　　孝宏在入口附近閱讀漫畫雜誌，雪菜走到書店內部。
　　店內羅列著無數的活字和圖樣，雪菜沒有心情拿起任何壹本書。她只是慢慢踱步，眺望那些書籍的封面和書背。
　　就這樣過了壹會，她走回孝宏身旁時，註意到壹本雜誌。
　　那似乎是今天發售的開櫻畫報。雪菜的視線停留在那壹疊雜誌上的標題「飛向世界的青年才俊」。
　　「……」
　　壹想到當真飛向世界的「她」，雪菜低下頭來。
　　「餵、姊。我們該走啰？咦？妳在看什麽？」
　　「咦、沒、沒有……」
　　「啊、是開櫻畫報！我都忘了，上面有刊載足球選手藤川秀平的報導，不過篇幅不多就是了。他真的很帥氣呢，真希望在電視媒體上多點曝光率啊。」
　　「……是嗎？」
　　「妳怎麽壹副興趣缺缺的樣子啊？他真的很帥喔，不曉得上面有沒有照片。」
　　孝宏拿起雜誌隨手翻閱。
　　「有了，在這裏！妳看，很帥對吧？」
　　「不用給我看了，我對這種——」
　　孝宏遞上雜誌，正要撇過頭的雪菜嚇了壹跳。
　　她不是看到孝宏說的選手才吃驚的。
　　而是隔壁頁介紹的某個人物。
　　「……。」
　　「姊，妳怎麽了？妳、妳在生氣嗎？我不是拿他和北原大哥比較喔……哇啊。」
　　雪菜忍不住抽走孝宏手上的雜誌。
　　「妳、妳幹嘛啊？」
　　雪菜緊盯著雜誌，並不理會困惑的弟弟。
　　「和、紗……」
　　雜誌上刊登著壹位身穿黑色禮服的美麗鋼琴家。
　　那是雪菜三年未見的舊友。
　　「咦、怪了？妳到底是怎麽了，姊？」
　　「……孝宏。我要買這本雜誌，妳先去等爸媽。」
　　「呃、我等妳沒關系啦——不對、我是說藤川秀平的新聞……」
　　「妳先走。」
　　「啊、啊啊、嗯……？」
　　孝宏壹臉無法釋懷的表情，但還是遵照姊姊的指示離開。
　　雪菜趕緊結完帳，在書店前面翻閱開櫻畫報。她看著和紗的報導，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
　　冬馬和紗。
　　雪菜都忘記自己多久沒看過這個名字了。
　　照片的版面不大，她的模樣卻比三年前更加美麗。另外，旁邊還有她的簡歷，以及獲得某個大型比賽的亞軍成果報導。
　　雪菜不斷反復閱讀那段簡短的文章，再壹次凝視那張照片。
　　她凝視了壹段時間後，閉起眼睛嘆了壹口氣。
　　是和紗。
　　和紗就在這裏。
　　「…………」
　　雪菜深呼吸，內心很迷惘。
　　幾經猶豫後，最後——她決定拿出手機。
　　雪菜從通訊錄裏，找出壹個久違的號碼。
　　可是，當她要按下通話鈕時，手指卻僵住了，不聽使喚。以前他們幾乎每天通電話，現在她的內心非常猶豫。
　　「……不行。」
　　雪菜自言自語，仿佛在說給自己聽。
　　只有現在，她說什麽也不能猶豫。
　　因為，和紗就在眼前。
　　原以為再也見不到的那個人，就在眼前。
　　雪菜深吸壹口氣，用力按下通話鈕。
　　她將手機貼住耳朵，心跳也逐漸加速。光是聽到響鈴的聲音，她的胸口就好痛苦。雪菜鼓舞自己，持續等待對方接聽。
　　終於——
　　『您播的電話沒有回應，有事請在……』
　　「……唔。」
　　聽到語音訊息，雪菜的心好痛。
　　然而。
　　『有事請在嗶聲後留言。』
　　雪菜又吸了壹口氣。
　　「……那、那個，妳好，我是雪菜。」
　　她還是盡力開口了。
　　「在百忙中打擾妳，真的很抱歉。我今天非得和妳聯絡不可。」
　　雪菜必須讓他聽到自己的聲音。
　　「呃呃……春希，妳有看這禮拜的開櫻畫報嗎……？」
　　將他曾經稱贊的嗓音，傳遞給他。
　　「如果妳還沒有看，記得壹定要去看。然後……不嫌棄的話，請和我聯絡。妳想什麽時候聯絡都沒關系，半夜或清晨也無所謂。所以、呃……等妳有空就好。」
　　雪菜握緊手機。
　　「請妳……讓我聽聽妳的聲音。」
　　夜風吹起雪菜的秀發。
　　路過的行人，紛紛回頭看著這位書店前的美女，有不少男人還刻意停下腳步。
　　可是，雪菜沒有在意他們的視線，她根本沒有發現。
　　這三年來，她壹心想著同壹個男人。
　　雪菜對那個人，抱持著壹種祈禱般的心情。
　　拜托，現在請妳千萬不要逃避……。
　　Piece of:春希
　　『請妳……讓我聽聽妳的聲音。』
　　「……唔。」
　　時間已到半夜兩點。
　　幾個小時前的留言，我直到半夜才敢聆聽，真是可悲至極。
　　雪菜的電話是和泉造訪時打來的，我壹看到螢幕上顯示的名字，壹時動彈不得。
　　和泉勸我快接電話，我下意識地切換成語音留言。
　　我的背上流下不快的冷汗。和泉也沒有說什麽，我卻用念書不該講電話為由。和泉叫我別拿她當借口，我被嗆得啞口無言。
　　之後，我幾乎無法集中精神。直到電車停駛前我送和泉去車站，她在離開時叫我回電話給雪菜，我也無言以對。
　　回到房間後，我沒心情預習明天的課業或去洗澡，只是默默地待在手機前面。
　　各種念頭浮現在腦海，我甚至不敢確認手機有沒有收到訊息，時間就這麽白白流逝……最後我總算下定決心，打開手機。
　　「開櫻畫報……」
　　我光聽到今天發售的雜誌名稱，就知道雪菜打給我的理由是什麽了，這件事想必她不會知道吧。
　　因為，我在開櫻畫報編輯部上班的消息，雪菜並不知情。普通的朋友或戀人都會告知對方的。
　　如今我們根本沒有聯絡——所以我聆聽著雪菜久違的訊息，還有她那如流水般清新悅耳的嗓音，全身不停發抖。除了痛苦之外，我還感受到某種喜悅之情，真是太自私了。我還是壹樣差勁透了。
　　不過，我也不能壹直沈淪在感傷之中。
　　我是否該答應雪菜的要求？
　　「…………」
　　老實說，我不願想起那篇報導。
　　今天壹整天，我拼命遺忘開櫻畫報發售的事實，以免自己想起和紗的事情。我帶著和泉到處跑，多少也和這件事有關系。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沒辦法回應雪菜的要求——不過，我試著揣摩雪菜的心情。
　　雪菜和我聯絡時，究竟懷著什麽樣的思緒呢？
　　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氣和決心，才敢打電話給我的？
　　壹想到這裏，我實在不能忽視她的聯絡，即便我是個差勁透頂的人。
　　我先到廚房喝壹杯水，坐回床上反復深呼吸，雪菜打給我時大概也是這樣吧。
　　不想忽視她的話，其實傳簡訊就夠了。好比我今天非常忙碌，或是我已經看過開櫻畫報了，順便再稱讃和紗幾句等等，我只要傳遞這樣的訊息就好。至今我壹直躲避雪菜，這樣做搞不好還比較好。
　　可是，雪菜的聲音和某句話，緊緊地纏著我。
　　拜托，讓我聽妳的聲音——
　　「……呼。」
　　我將手機貼住耳朵，聽著撥號的聲音。
　　壹聲，兩聲。
　　「餵、春希！？……是妳、對吧？」
　　「……雪菜。」
　　「啊……春希。」
　　我和雪菜壹聽到對方的聲音，想必內心都是百感交集吧。
　　開心、悲傷、放心、後悔。
　　徘徊在各種復雜的思緒中，我們還是勉強開口。
　　「妳真的、打給我了呢……欸、嘿嘿。」
　　雪菜短促的笑聲中，不知包含了多深厚的情感。
　　「是啊。……好久沒聯絡了，雪菜。妳過得還好嗎？」
　　「嗯，很好啊……最近研討會也挺忙碌的，有點辛苦呢……啊哈哈。」
　　我小心翼翼地試探，思考該如何回答。
　　「我也是……課業和打工都很忙。所以，今天才會這麽晚聯絡……抱歉。」
　　「沒關系的，春希壹向很努力嘛，妳比我還要努力呢。我才應該道歉，提出這麽厚顏的要求，不好意思。」
　　「不、別這麽說……」
　　「所以，妳肯聯絡我就夠了。真的……真的很謝謝妳。」
　　雪菜的聲音，乘著電波輕撫我的耳朵。
　　和三年前壹樣動聽悅耳的旋律，逐漸沁入我的心房。
　　那是我壹直想要遺忘，卻又忘不了的感覺。
　　◇
　　稍微閑聊壹會後，雪菜切入了主題。
　　「啊……對了，我有件事要告訴妳。那個啊，這個禮拜的開櫻畫報——」
　　「我看過了，冬馬那家夥，真的很了不起。」
　　「沒錯、很厲害吧！我都嚇了壹跳呢。」
　　「國際比賽的亞軍嘛。」
　　怪了，這是怎麽回事？
　　原來我可以這麽輕易說出和紗的事情啊。
　　而且還是對雪菜開口。
　　「我看了照片，和紗變得好漂亮喔。我在網路上查了壹下，有好幾個世界級的鋼琴家也得過這個比賽的獎項，有點類似揚名的契機呢。……和紗的母親以前還拿過冠軍喔。」
　　「這樣啊。那麽，她現在大概被冬馬曜子嘲笑，母女倆互相鬥嘴吧。冠軍和亞軍的爭執之類的。」
　　雪菜笑著同意我的說法。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如此壹來，她的願望就能實現了。」
　　「……願望？」
　　「她想靠鋼琴壹展長才，並且和母親重修舊好。冬馬真的很努力實現這些目標啊。」
　　「不過，和紗的另壹個心願……」
　　「咦？」
　　雪菜似乎說了什麽，我好奇反問她也沒回應。相對的，她提了另壹件事。
　　「……吶、春希。我們來幹杯吧？慶祝和紗獲得亞軍。」
　　「咦？幹杯？」
　　「嗯，妳的房間有酒嗎？」
　　「呃、冰箱是有幾罐啤酒啦……」
　　「那就這麽說定了！我立刻準備壹下！春希妳也去拿酒吧。」
　　「呃、餵……」
　　我還來不及叫她等壹下，電話裏就傳來她飛奔離去的聲音了。
　　無奈之下，我也拿著啤酒坐回床上，聽著雪菜在電話另壹端進行準備的聲音。
　　「呼～、哈～……春希，妳、妳準備好了嗎？」
　　「妳先冷靜下來，雪菜。妳呼吸都變喘了。」
　　「我急著上下樓，呼、會累也是理所當然的嘛，啊哈哈……」
　　雪菜的聲音，聽起來有種亢奮愉快的氣息。
　　我最後壹次聽到雪菜活潑的聲音，究竟是什麽時候呢？
　　「呼～……嗯、我冷靜下來了。不好意思，讓妳久等了。我們家剛好沒有酒類，我就拿料理用的紅酒和杯子來了。」
　　雪菜笑得像個俏皮的孩子，我仿佛可以看到她的表情。
　　「那麽，我現在倒酒喔。」
　　我也配合雪菜打開啤酒罐。
　　「春希，幹杯的祝詞就麻煩妳了。」
　　「祝、祝詞？呃、那就……慶祝冬馬獲得亞軍，期盼她日後更加飛黃騰達……」
　　「太死板了～」
　　「沒、沒關系啦！哎喲、幹杯啦。」
　　「幹杯！」
　　我拿啤酒罐輕敲手機，電話裏也傳來玻璃杯的輕脆碰撞聲。
　　我壹口氣喝下啤酒，冰冷的刺激溶入胸口之中。
　　「呼～……和紗，恭喜妳。」
　　雪菜真心慶賀摯友的成功。
　　她純粹在跟我分享這份喜悅。應該說，她試著跟我分享這份喜悅。
　　「好開心喔。啊、我有點想哭呢，啊哈、啊哈哈……」
　　「…………」
　　不過，我完全無法回報她的心意。
　　跟妳說，雪菜。
　　我早就知道了，和紗獲獎的事實我幾天前就知道了。
　　可是，我沒打算告訴任何人，也沒想過要告訴雪菜。不僅如此……我也沒辦法像雪菜這樣真誠慶賀。
　　「嗯～，這種紅酒平時都拿來煮菜，其實喝起來味道也不錯呢，喝多少都沒問題。」
　　「餵餵、不要喝過頭喔。雪菜，妳酒量不好啊。還是說，妳升上大學酒量變好了？」
　　「沒有啊。不過無所謂啦，今天難得喝醉也沒什麽不好啊。……我啊，自從升上大學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開心喔？」
　　「……唔。」
　　我的呼吸頓時岔氣。
　　雪菜，我跟妳不壹樣。和紗達成了心願，她拼命拿出了結果，我卻無法真心歡慶。
　　理由——我再清楚不過了。
　　「雪菜。對不起，其實我……」
　　「春希。今天呢，就不要再道歉了。答應我，直到電話掛斷之前都別道歉了，好嗎？」
　　「雪菜……」
　　雪菜很溫柔，她的溫柔壹直赦免了我。
　　然而她的溫柔，總讓我了解自己是個多渺小、多脆弱的人。同時，我也很清楚自己沒資格待在雪菜身旁。
　　「我呢，不管發生過什麽事，還是很喜歡和紗。就算她討厭我、憎恨我。也許對和紗來說，我的好意根本是麻煩吧。」
　　三年前遭受嚴重背叛，雪菜始終不改溫柔性情。
　　三年前殘忍背叛雪菜，我卻不斷逃避雪菜的溫柔。
　　我們各自背離對方的期望奔走，明知前方沒有任何答案，也不肯改變彼此的態度。
　　「我壹直……好喜歡她。」
　　「…………」
　　「所以，像今天和紗大喜的日子……和妳壹起慶祝——壹起談天也沒關系吧……？」
　　「……是啊。」
　　拒絕雪菜的溫柔，離開她的面前，也許這才是為她好。
　　不過，我沒有這樣做。我嘴上說不想傷害雪菜，反而害她傷得更嚴重。
　　就好比雪菜不肯放棄溫柔待我壹樣。
　　Piece of:雪菜
　　「那，時間也差不多了……」
　　「嗯……聊了好久呢。」
　　「都過四點了。雪菜，妳明天……不對、已經是今天了，妳今天上課沒問題嗎？」
　　「我明天下午才有課，春希妳呢？」
　　「我幾乎都很晚睡的。」
　　「這樣啊。啊、對了……」
　　「嗯？」
　　「……以前我們也經常聊很久呢。」
　　「雪菜……」
　　「啊、對、對不起，我說了奇怪的話。」
　　「妳不是說，今天不準道歉嗎？」
　　「唔……這、這麽說也對。」
　　「是啊。況且，真要這樣講的話，我才該……所以今天，不用顧忌彼此說的話啦。」
　　「春希……」
　　「那我們也該睡覺了，晚安雪菜。今天能和妳聊天，我真的……很開心、很愉快。謝謝
　　妳……跟我聯絡。」
　　「……！嗯、謝謝妳，春希……晚安。」
　　「晚安。」
　　電話掛斷後。
　　「和紗……謝謝妳。」
　　雪菜喃喃自語。
　　「然後，對不起……我、我又利用妳了……」
　　12月第壹周12月3日（五）
　　Piece of:春希
　　真的，好久沒和雪菜談天了。
　　可是，我們交談的契機是和紗，這件事帶給我難以言喻的復雜心情。仿佛操縱我們命運的無形絲線，在某個地方交錯的感覺。……也許這三年來壹直糾纏不清吧。
　　話雖如此，今天的事情純粹是特例。從明天起我又得繼續躲避雪菜，刻意遺忘和紗——至少本該如此的。
　　「……什麽？」
　　兩天後，麻理小姐召集編輯部同仁宣布壹件事，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還懷疑啊？這篇報導，妳不是也有幫忙嗎？」
　　麻理小姐攤開本周的開櫻畫報。
　　「這個彈鋼琴的女孩，似乎獲得很大的回響呢。我們公司的隔月刊『Ensemble』音樂雜誌要做她的特別報導。」
　　語畢，麻理小姐指著雜誌上的照片，那個人當然是——
　　「也難怪會廣受好評啦，這張照片很醒目嘛。」
　　「古典音樂界久違的明日之星喔。」
　　「我有看過她參加其他比賽，她變得比以前更漂亮了……麻理小姐，我們有壹起去看過她比賽對吧？」
　　「是啊，她的實力也比以前更好了。鈴木，妳的註意力到底放在哪裏啊？」
　　「沒辦法啊。嗚、她的秀發烏黑亮麗，又很適合穿黑色禮服，而且才二十歲……啊啊、好羨慕喔。」
　　其他社員議論紛紛，鈴木小姐的臺詞幾近抱怨，我卻沒有什麽反應。
　　「然後啊，Ensemble的總編，和這女孩的母親——也就是冬馬曜子相當熟稔，她壹下就答應我們制作特別報導了。」
　　「冬馬曜子？啊、我小時候在電視上看過。」
　　「最近她主要在歐洲活動，已經沒有什麽話題了，以前是個知名人士呢。她的女兒獲得國際大賽亞軍，外表又長得那麽秀麗，人氣瞬間飆升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大家在說什麽，我根本沒有心情聆聽。
　　我想起了三年前，冬馬曜子在我面前飲用砂糖過量的咖啡。
　　還有和紗。
　　其他同仁大力贊揚和紗，可其實那家夥除了鋼琴外壹無是處，為人任性、冷淡，是個亂七八糟的家夥。……外表確實很漂亮沒錯。
　　「只是，未經她本人許可，我們沒辦法采訪她。Ensemble的內容大多是請特約編輯撰寫報導。這次的企劃是臨時決定，資料也是我找來的，所以這篇報導就由我們做了。」
　　「麻理小姐，妳又搶其他編輯部的工作啦？」
　　鈴木小姐傻眼地說。
　　「也不是，我只是認為交給我們做會比較好。那麽也該進主題了——」
　　麻理小姐轉身對我說。
　　「北原，這篇報導我想交給妳負責。」
　　「啥——咦？」
　　「負、負責？他是打工的耶？」
　　「就、就是啊。我入社兩年了，都還沒機會寫報導呢。」
　　鈴木小姐大感意外，其他成員和我也壹樣震驚。
　　麻理小姐要交給我負責……意思是采訪和執筆也都由我包辦？
　　這和我過去處理的雜事或輔助工作不同，是真正「制作書籍」的工作。想不到我壹介工讀生有這種機會。
　　「確實，北原是工讀生。不過我問妳們，妳們有誰沒依賴過他的？」
　　「這……」
　　「沒有呢。」
　　大家面面相覷。
　　「對吧。那我再問妳們，妳們拜托北原做事以後，有覺得他派不上用場嗎？」
　　麻理小姐環顧眾人。
　　「大家拼命使喚北原，他也總是拿出超乎預期的成果。雖說他的工作只是輔助，過程中也接觸了大量的報導。這篇新銳鋼琴家的特集……交給壹個新手或許沈重了點，我相信給他壹個機會也無妨。」
　　眾人靜默了壹段時間，鈴木小姐率先認可我的能力，其他成員也點頭稱是。
　　「也是，說不定北原真有兩把刷子。」
　　「畢竟他是北原嘛。有麻理小姐監督，應該沒問題吧？」
　　「該死，我不能被比下去了。我也要趕快獨當壹面，寫出自己的報導啊。」
　　所有同仁討論得非常熱絡——
　　而我這位當事人，壹直保持沈默。
　　「嗯，大家都同意了。北原，妳將來想在出版社工作吧？我給妳機會累積經驗。當然，妳要是寫出差勁的報導，我會直接丟到垃圾桶裏。另外，妳在家也得處理某些工作，我會稍微增加妳的工資，有什麽意見嗎？」
　　「…………」
　　這確實是壹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問題是，接下這個工作就得面對報導人物，也就是面對和紗。我必須調查她的經歷，采訪相關人士，了解那家夥過去的人生。
　　這種事我辦得到嗎？
　　那壹年——我們就讀高中三年級的那段時光。
　　我敢再次審視那段亟欲遺忘的時光嗎？
　　……怎麽可能呢。
　　「麻理小姐，不好意思。這工作對我來說……似乎太沈重了，我只是個打工的嘛。」
　　聽到我心虛的回應，麻理小姐驚訝地張大眼睛，她沒想到我會拒絕吧。
　　「為什麽？妳沒信心嗎？妳好意思說自己只是工讀生啊，妳平時的工作方式早就超出工讀生的範疇了。結果妳卻認為自己沒有撰寫報導的能力？妳要否定我剛才說過的話？」
　　「麻理小姐，妳太擡舉我了。」
　　「我這是正當評價。況且，妳不是壹直拜托別人給妳工作嗎？所以我才給妳壹個很有成就感的工作喔。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呃……」
　　我知道。
　　我區區壹個工讀生，麻理小姐願意給我機會，是她看到我過去努力工作的成果。
　　可是，我辛苦工作是為了逃避，打工是我遺忘現實的手段。如果這份工作讓我想起亟欲遺忘的回憶，那我打工根本沒有意義啊。
　　「北原，我可沒閑功夫拜托沒本事的人喔。」
　　瞧我沈默不語，麻理小姐說完上面那壹段話後，輕輕嘆了壹口氣。
　　「也罷，妳不喜歡我也不勉強。……然而，妳若真有那個心，就不要逃避這份工作。」
　　「……咦？」
　　「我是說，妳要是真心想投入出版業。從事這個職業，總會在妳沒有心理準備時，碰上超出妳個人能力的工作。假如妳每次都用『我辦不到、我不配』當借口逃避，那妳不管過多久都不會成長。再怎麽辛苦的工作，都要先努力嘗試才能開拓康莊大道。」
　　「……」
　　麻理小姐的話之所以刻骨銘心，是因為她道出了我的境遇。
　　三年前——我認識了兩個我配不上的女孩。
　　不過我還是很努力。我死命突破萬難，試著和她們並駕齊驅。
　　而今，我卻不敢正視她們，滿腦子只想逃避。
　　我連面對她們，解決問題的念頭都沒有。
　　「…………」
　　明明三年前我很努力啊。
　　當初我拼命解決各種問題，努力超越自己的極限。
　　努力的下場換來「現在」的處境後，我就壹直在逃避這個結果。
　　換句話說——我連自己過去的努力都想否定是嗎？
　　……要我否定那段努力的時光？
　　否定為了演唱會所付出的壹切心血？
　　那麽，那場演唱會又算什麽？
　　我們共度的那段歡樂時光，難道是虛假的嗎？
　　我要將那段時光——視為虛假的過往？
　　「啊、抱歉，我不是在責備妳，是我太求好心切了。不好意思，北原。」
　　麻理小姐向我致歉，不曉得她是如何看待我的反應。
　　「這下該怎麽辦呢？我本來是想交給北原的…………鈴木，妳要試看看嗎？」
　　「咦咦！？不行不行不行，我手上的企劃已經忙不過來了。」
　　「是嗎？唉、那也沒辦法，我就自己……」
　　「——麻理小姐。」
　　我擡起頭凝視麻理小姐的眼陣。
　　「對不起，那篇報導還是交給我來好嗎？」
　　「咦？妳怎麽壹下子改變心意了？」
　　我突然推翻自己的決定，麻理小姐和其他同仁都訝異地看著我。
　　「……呃、我覺得麻理小姐說得很有道理。」
　　我很想遺忘那段往事。
　　只要別讓我想起來，我寧可選擇遺忘。
　　不過，我不想將那件事情，當成從來沒有發生過。
　　接下這件工作，我不認為能改善什麽，總之——我不想辜負那場最棒的表演，說什麽也不想。
　　「咦、這、這樣啊？」
　　麻理小姐的語氣似乎有點吃驚。
　　「也、也是，我就知道妳會理解的。呃呃、這份工作是我拜托妳的，也許我不該講這種話，但這不是壹份簡單的工作喔？」
　　「我知道，我絕不會半途而廢。」
　　「那好，就這麽說定了。之後我去告訴總編，妳先有個心理準備。」
　　「是。」
　　「交給妳啰，北原。我舉薦妳的理由——不只是因為妳特別努力，這妳懂吧？」
　　「……是。」
　　麻理小姐為人機敏，她不單是給部下機會，相關的事情她也都算好了吧。
　　「咦、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啊、麻理小姐，難道妳叫北原努力是出於個人期望——」
　　「妳、妳在說什麽傻話。」
　　「好痛。」
　　麻理小姐卷起資料拍打鈴木小姐腦袋。
　　看她們擡杠的模樣，我先深呼吸壹口氣，然後說。
　　「其實，我和冬馬和紗是高中同學。」
　　其他同仁不敢置信，大夥又吃了壹驚。
　　「——話雖如此，我不是很了解她。我們沒什麽交情，也幾乎沒說過話……」
　　我無法說出更多的事實，總之今天的這個瞬間，的確有什麽改變了。
　　至於是不是好的改變，我就不得而知了。
　　12月第壹周12月4日（六）
　　Piece of:春希
　　「……嗯？」
　　我被手機的鈴聲吵醒。
　　看到窗外的光線，我才知道現在是早上。
　　昨天回家後，我打算編寫和紗的報導，沒想到就這樣睡著了。到頭來，我壹句話都寫不出來。
　　「呼啊啊……」
　　壹大清早是誰打來的啊？轉念及此，我馬上驚醒。
　　會打電話給我的人很有限。
　　之前，有壹個人難得打電話給我。
　　難不成是——
　　「餵、餵？」
　　『啊、北原先生！好久不見了，我是佐藤啦！』
　　「…………是妳啊。」
　　我無奈地嘆了壹口氣。對方是我之前在餐廳打工的同事，不重要。
　　「妳壹大早打給我幹什麽？我們沒有相約出去玩吧？」
　　『呃、我也不想和妳出去玩啊……不是啦，拜托妳幫幫我啊！』
　　「啥？」
　　『其實啊，店長閃到腰了。本來店內人手就不太夠，少了店長真的會死人啦。』
　　「妳說店長閃到腰？是喔……妳這麽說我也很困擾啊，我早就辭職了——」
　　『求妳了！請妳今天來幫忙就好！求求妳快點來吧！』
　　「等壹下，拜托妳聽我說話好嗎！」
　　『我沒有人可以拜托了！求妳行行好吧！』
　　「就、就說了……！」
　　今年春天，我在轉系時辭去了家庭餐廳的工作，從事更忙碌、更具文藝性的開櫻社兼差。如今我正好辭去了補習班的工作，但目前的狀況已經夠我忙了，其實不去幫忙也無所謂——結果，壹個小時後。
　　「真受不了，拜托妳饒了我好嗎？」
　　「不好意思，感激不盡啊。」
　　我來到了Goodies南末次店。
　　這間店誠如其名，離南末次車站不遠，峰城大學和附屬高中也在附近。因此，我穿上懷念的制服，進行著開店作業。
　　「不過，我相信北原先生壹定會來幫忙的，妳從不會拒絕別人的要求嘛。」
　　「請不要擅自解析我的性格好嗎？」
　　就某種意義來說，佐藤說的也沒有錯。我現在來到這裏，就是最好的證明。
　　「總之，北原先生肯回鍋，等於多了百人份的助力啊！」
　　「等等，我沒說要回鍋喔！純粹是今天來幫忙而已。」
　　「哎呀、反正妳壹定會看不下去，每天跑來幫忙吧？最不可思議的是，有妳在的話，其他成員也會特別認真工作呢。」
　　「那是妳太沒有威嚴吧？」
　　除了店長以外，佐藤是最資深的唯壹備取社員。他的個性平易近人，卻也容易被小覷。他年紀比我大，態度卻如此卑微……不過跟年長者講話沒大沒小，我也有問題就是了。
　　「也罷，北原先生就算只有今天來支援，也算幫了我大忙。事實上，今天有個新人要來喔。我希望妳負責指導她，讓她在壹天內成為戰力。本周末的班表才五個人，我們沒有余力教育新人啊。」
　　「原來如此。可是，壹天內要成為戰力未免……」
　　「不、應該不困難才對。那個新人是我負責面試的，她就讀附屬高中，個性也很認真，領悟力也十分優秀。我直覺認定，她和妳壹樣是能幹的類型，也許妳們很合得來吧。」
　　認真和能幹是兩回事吧，算了這不重要。
　　「反正，我盡力而為。」
　　「是，麻煩妳了。……對了，那我向妳介紹那個新人。她應該離開更衣室了——啊、我順便去叫大家來。不好意思，請妳先去準備室吧。」
　　「我知道了。」
　　我很好奇對方是怎樣的新人，當我打開準備室的房門，不小心撞到了某樣東西。
　　「唔喔。」
　　「呀啊……好痛……」
　　被我撞到的那個人發出了尖叫聲——是壹個女孩子——而且還跌坐在地上。
　　「對不起，妳沒事吧？」
　　「是、是的……我沒事。」
　　我還來不及牽她起來，她就先自己起身了。
　　綁成馬尾的黑發也輕靈搖晃。
　　「抱歉，是我太不小心。」
　　「不、都怪我站在門附近……啊
　　她壹看到我，立刻指著我的臉大叫。
　　「妳、妳、妳為什麽在這裏？」
　　「咦？妳怎麽了？」
　　我不明究理，她開始莫名顫抖。
　　她認識我嗎？我們在哪裏見過面？
　　話說回來，光看她這種反應，似乎對我沒有好印象啊……。
　　「呃呃、不好意思，妳是？」
　　「……我、我。」
　　「對不起啊，我來晚了。」她正要開口說話，佐藤跑回來打招呼，她又閉上嘴巴了。
　　「…………」
　　「啊、妳們已經見面啦。呃呃、她是新人杉浦小春同學。杉浦同學，這位是北原春希先生。今天由他擔任妳的指導者，請多多指教啰。」
　　「指、指導者！？」
　　少女——杉浦同學突然大叫，佐藤也楞住了。
　　不過，我和佐藤的反應完全不同。
　　「……杉浦？」
　　這個名字我曾經聽過。
　　我終於想起來，她是之前要求我介紹校園的少女。
　　◇
　　「啊、呃呃……辛苦妳了，杉浦同學。」
　　「……妳也辛苦了。」
　　晚班交接後，我和杉浦同學今天的工作順利結束了。……表面上是如此。
　　佐藤說的沒有錯，她的個性非常認真，能力也十分優秀。不但學習速度快，做事也井然有序。後來，我決定這個月再來幫忙幾天（佐藤哭著拜托我），這段時間絕對有辦法將她培養成有用的戰力。
　　……麻煩的是，她顯然對我有種不信任感。
　　她對其他員工講話直截了當，並沒有因為自己是新人而客氣。偏偏對我這個指導者，只會說壹些極其事務性的話題。
　　她的態度並不怯懦，應該說連我都覺得有壓力。她似乎有話想說，卻壹直在忍耐。
　　上次帶她逛大學時，她對我的態度明明很普通，我不懂這是怎麽回事。
　　我問她理由，她也沒有明確地答復，打工時間就這樣結束了。
　　「杉浦同學，時間很晚了，我送妳到車站吧。」
　　「…………」
　　「杉浦同學？」
　　我說這句話沒有別的意思，她的表情卻顯得很復雜。
　　「呃呃、我不是故意要賣人情給妳，只是——」
　　「要去咖啡廳嗎？」
　　「咦？咖啡廳……」
　　面對突如其來的邀請，我不禁感到疑惑。
　　「回程途中，我們去別家店，不要在這裏談。」
　　接著，她轉身面對我。
　　那雙堅定的明眸，銳利地凝視著我。
　　「我有話要跟北原學長說。請妳……稍微陪我壹下。」
　　◇
　　「是嗎？妳是矢田同學的……」
　　「我是她的同學，我們從壹年級就壹直同班。」
　　壹進入車站前的咖啡廳，她立刻表明自己的身份。
　　杉浦就讀峰城大附屬高中三年級。這個身為我學妹的少女，提起了不在場的另壹位學妹的名字。
　　矢田美穗子。
　　她是我在補習班的學生……也是之前向我告白的女孩。
　　「那時候，我也和美穗子在壹起。」
　　「……這樣啊。」
　　「告白本來就不保證會壹帆風順，這點美穗子也有覺悟了。可是在覺悟的同時，她也懷抱著成功的期待。」
　　我的視線遊移不定，她卻筆直地註視我。
　　「美穗子的個性很內向，妳是她的老師，應該也知道吧？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氣……妳很清楚才對吧？」
　　「…………」
　　「從那以後，美穗子壹直沒來上學。我去探望她，她似乎非常難過。這也難怪……為什麽美穗子她非得被自己喜歡又信賴的老師那樣殘酷對待呢。」
　　杉浦同學瞪了我壹眼。
　　她的眼神充滿憤怒，當中的情緒堅定強烈，純粹的怒火纏繞著我不放。
　　「……抱歉，是我太欠缺考量了。」
　　「這不是欠缺考量的問題，妳太過份了。那種反應很奇怪啊，為什麽妳要丟下美穗子離去！」
　　她的怒意，簡直像在替自己抱不平。
　　這種為朋友付出的單純真情——我早已經失去了，想不到我還有幸目睹這種光彩。
　　「對不起，我確實太過份了。」
　　我采取的行動也沒有明確的理由，幾乎是反射性地逃避惡心的感受。而那種反應，對當時的我來說也實屬無奈。
　　不過，我實在不該將這種反應，施加在壹個真心告白的少女身上。
　　「矢田同學本人還有目睹朋友受傷的妳，想必很不愉快吧，真的很抱歉。」
　　我低頭致歉，杉浦同學沈默不語。
　　「我會傳簡訊向她道歉的，但我還是不能接受她的心意。」
　　「…………」
　　「她是壹個理想的學生，上課總是認真聽講，下課也常跑來請教問題。這點我也非常高興，只是戀愛就另當別論了。」
　　「……北原學長，妳是壹個很正經的人。今天我觀察妳，妳的思路很有條理，做事情也相當冷靜，而且又懂得關心別人。妳的好朋友——飯冢學長也是這麽說的。」
　　「武也？」
　　「在妳逃跑後，我向他打聽原因。」
　　原來啊……那家夥什麽都沒跟我說。
　　「所以我不明白，為何學長會做出那樣的事？為何美穗子鼓起勇氣告白，妳非得踐踏她的真情？飯冢學長壹直向我們道歉，卻不肯告訴我們原因。」
　　……武也那家夥。
　　「有件事我要向學長道歉。其實我請學長介紹大學環境，那並不是偶然。身為美穗子的好朋友，我是想了解她喜歡的對象。……那時我認為妳的人品不壞，現在我也是這樣想的，畢竟妳很認真替美穗子著想。」
　　「這……」
　　「那麽，為何美穗子勇敢告白時，妳要做那種事……這點我實在不懂。」
　　杉浦同學稍微低下頭。
　　「妳不想告訴我的話也沒有關系。可是請妳好好向美穗子說明，包括妳那樣做的理由，以及拒絕告白的原因——」
　　「……對不起，這我辦不到。」
　　杉浦同學訝異地睜大雙眼。
　　我明明可以隨便找個借口，嘴巴卻擅自動了起來。
　　「我願意向她道歉，然而那是兩回事，不想說的事情我說不出口。」
　　「妳、這樣美穗子太可憐了……」
　　「還是妳要我說謊騙她？這樣做妳會高興嗎？」
　　「……唔。」
　　「妳無法接受的話，不必原諒我也沒關系。另外，我知道這樣講很自私，但矢田同學不該喜歡上我這種人。現在妳也知道，我是個多差勁的人吧。」
　　「妳——」
　　杉浦同學瞪視著我，好像還有什麽話想說。她沈默了壹會後，喃喃說道。
　　「我完全無法接受，我也絕對不原諒妳。」
　　「是嗎。」
　　「算了，沒關系。美穗子的事情我會想辦法，因為我們是朋友。妳不肯告訴她原因，不如別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她的說法頗為苛刻，卻也沒有說錯。
　　我這種人永遠都是垃圾。
　　「況且……妳用這種表情拒絕，我也無法再追究下去了。」
　　「咦？」
　　「對不起，耽誤妳的時間了。」
　　語畢，她留下自己的飲料錢離開了。
　　「什麽叫……這種表情啊？」
　　我壹個人自言自語。
　　不過，我不敢去看自己映照在玻璃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