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和我的母親(寄印傳奇) by 氣功大師
2018-8-2 06:01
這成了姥爺最大的笑話,逢年過節都要被人提起。表姐更是發明了壹個成語:對驢彈琴。
說起來,母親能搞評劇藝術團全賴姥爺姥姥在業界積累的人脈。這次到平陽就是為了商討接手蓧金燕評劇學校的事。蓧金燕是南花派評劇大師花嶽翎的關門弟子,和曾姥爺曾姥姥是同門師兄妹,姥爺得管她叫師叔。評劇學校在八九十年代曾經十分紅火,窮人子弟,先天條件好的,都會送到爐子裏煉煉。壹是不花錢,二是成才快,三是相對於競爭激烈的普通教育,學戲曲也不失為壹條出路。但這壹切都成了過往。時代日新月異,在現代流行文化的巨浪面前,戲曲市場被不斷蠶食,年輕壹代對這些傳統、陳舊、壹點也不酷的東西毫無興趣。加上普通教育的發展及職業教育的興起,哪裏還有戲曲這種「舊社會雜耍式的學徒制」學校的立錐之地?02年蓧金燕逝世後,她創辦的評劇學校更是門庭冷落,壹年到頭也收不到幾個學生。全校人員聚齊了,老師比學生還多。
01年母親從學校辭職,四處奔波,拉起了評劇藝術團。起步異常艱難,這兩年慢慢穩定下來,貌似還不錯。去年承包了原市歌舞團的根據地紅星劇場,先前老舊的辦公樓也推倒重建。或許正是因此,母親才興起了接手評劇學校、改造成綜合性藝校的念頭。蓧金燕是土生土長的平海人,但她的子女都在省會城市平陽定居,現在評劇學校的法人代表就是她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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熗鍋面吃得人滿頭大汗。母親到衛生間補妝。老板娘過來收拾桌子,嬌笑著問我:「這到底誰啊?」神使鬼差,我支支吾吾,竟說不出個所以然。老板娘切了壹聲,只是笑,也不再多問。從驢肉館出來已經壹點多了,蔚藍的天空沒有壹絲雲朵。母親說這次出來急,也沒給我帶什麽東西,就要拐進隔壁的水果店,任我說破嘴就是攔不住。出來時她手裏多了網兜,裝了幾個柚子,見我壹副不情願的樣子,就說:「怎麽,嫌媽買的不好啊?拿不出手?」我說:「啥意思?」母親說:「給陳瑤買的。」我撇撇嘴,沒有說話。母親挽上我的胳膊,說:「拿著,沈啊。放心,我兒子也可以吃哦,妳請吃飯的回禮。」攤上這麽個老媽我能說什麽呢?
這時母親手機響了。鈴聲是《寄印傳奇》裏冷月芳的名段:我看似臘月松柏多堅韌,時時我孤立無依雁失群……幾分鏗鏘,幾分淒婉,藍天白日,驕陽似火,我沒由來地打了個冷戰。母親猶豫了幾秒才接,說事還沒辦完,就掛了。我隨口問誰啊,母親說壹老同學,聽說她在平陽想見個面。
這壹路也沒說幾句話就到了校門口。過了飯點,人少多了。我站在母親對面,心中仿佛有千言萬語,卻怎麽也說不出口。母親把手放到我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我環顧四周,讓母親給父親問好。母親笑著說:「啊呀呀,林林長大了啊!」我少年老成地苦笑壹聲,笑完後感到自己更加蒼老了。兩人就這麽站著,相顧無言。
壹旁賣饢的維族小哥饒有興趣地吹起了口哨。母親抱著栗色風衣,臉上掛著恬淡的笑,緞子般的秀發在陽光下越發黑亮。這時《寄印傳奇》又響起。母親接起,對方說了句什麽,母親說不用,打的過去。我忙問:「怎麽,沒開車來?」母親說公家的順風車,不坐白不坐,說著莞爾壹笑。母親前年考了駕照後就買了輛畢加索,跑演出什麽的方便多了。
我上前攔了個出租車。母親又拍拍我的肩膀,眉頭微皺,說:「林林,媽走了啊,有事兒打電話。」我嗯了壹聲,點了點頭。她俯身鉆進了後排車座。壹瞬間,針織衫後擺飄起,露出休閑褲包裹著的渾圓肥臀,碩大飽滿,豐熟肉感。我感到嗓子眼直發癢,不由攥緊了手中的網兜。
二
1998年,我14歲,上初二。整天異想天開,只覺天地正好,渾身有使不完的勁。開始有喜歡的女同學,在人群中搜尋,目光猛然碰觸又迅速收回,激起壹股陌生而甜蜜的愉悅。這種感覺我至今難忘。
就在這年春天,家裏出事了。父親先因聚眾賭博被行政拘留,後又以非法集資罪被批捕。當時我已經幾天沒見到父親了。他整天呆在豬場,說是照看豬崽,難得回家幾次。村裏很多人都知道,我家豬場是個賭博據點,鄰近鄉村有幾個閑錢的人經常聚在那兒耍耍。為此母親和父親大吵過幾次,還幹過幾架,父親雖然混賬,但至少不打女人。每次家門口都圍了個裏三圈外三圈,然後親朋好友上前勸阻。母親好歹是個知識分子,臉皮薄,壹哭二鬧三上吊那套她學不來。爺爺奶奶壹出場,當眾下跪,她也只好作罷。這樣三番五次下來,連我都習以為常了。
爺爺是韓戰老兵,家裏也富足,88年時還在村裏搞過壹個造紙廠,也是方圓幾十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唯壹的遺憾是沒有子嗣。父親是從遠房表親家抱養的,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從小嬌生慣養,不敢打罵,以至於造就了壹個吊兒郎當的公子哥。父親高中畢業就參了軍,復員後分配到平海市二中的初中部教體育。
父母親本就是高中同學,母親師大畢業後分配到二中的高中部,就這樣兩人又相遇了。
說實話,父親皮子好,人高馬大,白白凈凈,在部隊裏那幾年確實成熟了不少,加上家境又好,頗得女性青睞。母親在大學裏剛剛結束壹場戀愛,姥姥又是個閑不住、生怕女兒爛到鍋裏的主,隔三差五地安排相親。母親條件好,眼光又高,自然沒壹個瞧上眼的。父親壹見著母親,立馬展開了攻勢。對這個曾經劣跡斑斑又沒有文憑的人,母親當然不以為意。父親就轉變火力點,請爺爺奶奶找媒婆上門提親。姥姥壹瞅,這小夥不錯,還是老同學,家裏條件又好,這樣的不找妳還想找什麽樣的?姥爺倒是和母親站在同壹戰線上,說這事強求不得,何況處對象關鍵要看人品。無奈姥姥壹棵樹上吊死的架勢,就差沒指著鼻子說,這就是欽點女婿。父親臭毛病不少,但人其實不壞,甚至還有點老實,母親和父親處了段時間,也就得過且過了。
84年我出生,學校給分了套四十多平的兩居室。94年民辦教師改革,父親被趕到了小學。混了幾天日子,他索性拍屁股走人,在我們村東頭桔園承包了片地,建了個養豬場。第二年在老宅基地上起了兩座紅磚房。因為交通方便,村裏環境又好,市區的房子就空到那裏,壹家人都搬回村裏住了。當然,其實我童年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農村度過的。母親上課忙,只能把我撇給爺爺奶奶。後來在城裏上小學,也是爺爺和父母每天接送。
父親的事讓壹家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爺爺四處托人打點關系,最後得到消息說主要責任人跑了,擔子當然落到父親頭上,號子肯定得蹲,至於蹲幾年要看「能為人民群眾挽回多少財產損失」了,「誰讓命不好,趕上嚴打」。上大學之後,我才知道97年修刑後的新壹輪嚴打,我父親就是受害者。父親辦養豬場幾年下來也沒賺多少錢,加上吃喝「嫖」賭(嫖沒嫖我不知道),所剩無幾。家裏的存款,爺爺奶奶的積蓄,賣房款(市區的兩居室和宅基地上的壹座自用房),賣豬款,賣糧款,造紙廠的廢銅爛鐵,能湊的都湊了,還有12萬缺口。當時姥姥糖尿病住院,姥爺還是拿了3萬,親朋好友連給帶借補齊5萬,還缺4萬。這真的不是壹筆小數,母親當時1千出頭的月工資已經是事業單位的最高水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