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怨

　　漫天的烏雲已經散開，陽光照耀在自己臉上，也照耀著劫後的鬼王峒，那些黑色的巖石以肉眼可及的速度風化，砂礫壹樣流淌下來。
　　森林邊緣，那支陌生的軍隊已經收拾好武器和同伴的屍骨，向密林退去。如果不是他們突然出現，用強弩攻擊龍神，自己這些人可能早已被龍神絞殺殆盡。
　　程宗揚兩手攏在嘴邊，放聲叫道：“妳--們--是--誰？“那名穿著黑衣的指揮官似乎聽到他的聲音，停下來，右臂擡起，向程宗揚施了壹禮，然後微微壹笑。
　　雙方相隔極遠，程宗揚只能依稀看到他的面容，卻愕然發現他的面目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軍士退入密林，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他們從來沒有出現過壹樣。
　　“老四？“祁遠搖了搖頭，“這個咱看不出來，沒聽說南荒還有這號人物。”
　　程宗揚目光移向易彪。那個出身軍伍的鐵漢也摸不著頭腦，“六朝軍中沒有這樣的弩手。”
　　吳戰威道：“管他是誰呢。嘿，這回老吳又撿了條命。過癮！“蘇荔欲言又止，程宗揚看出異樣，用詢問的口氣道：“蘇荔族長？“蘇荔猶豫片刻，“有壹支軍隊和他們很像。”
　　“什麽軍隊？““很早以前，鬼巫王身邊有壹支黑衣衛隊，人數只有幾百人，但非常厲害，曾經輕易擊敗南荒最強大的部族聯盟，才有了後來的鬼王峒。
　　但很多年以前就沒有他們的消息了。有人說他們已經戰死了，還有人說他們是被鬼巫王裁撒掉。從那之後，鬼巫王才開始使用鬼武士。”
　　程宗揚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鬼巫王的人為什麽來幫咱們？沒道理啊。”
　　“我知道！“壹個聲音響起。
　　朱老頭負著手緩步踱過來，壹臉嚴肅地沈聲道：“龍神吞了鬼巫王，他們是來幫妳幹掉龍神，替鬼巫王報仇的！“他神情滄桑地昂起頭，喟然嘆道：“這些可都是忠義之士啊！“眾人神情古怪，這樣神奇的理由也只有朱老頭才能說出來。
　　“忠妳個頭啊！“程宗揚吼了壹聲，然後納間地說：“妳怎麽沒摔死呢？
　　“朱老頭堆起笑臉，點頭哈腰地說道：“托福托福，全靠峒裏的好漢幫忙，才救了老頭壹命。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誰這麽不開眼？把救妳的人找來！我砍死他！“朱老頭連連退後，“我說小程子，好端端的，妳怎又發脾氣呢？凝羽姑娘，妳替老頭說句話吧，小程子可就聽妳的。”
　　凝羽微微壹笑，“我聽他的。”
　　眾人壹陣大笑。
　　烏雲不知何時散開，多日未見的陽光暖暖照在身上，生機和希望重新降臨，鬼王峒黑暗的洞窟恍如隔世。
　　“雲老哥，“程宗揚道：“這趟南荒咱們也走得差不多了。可惜沒發著什麽財，這會兒兩手空空，真對不住大夥。”
　　“怎麽沒東西？“祁遠笑道：“咱們的幾匹走騾、馬匹都跑出來了，貨物雖然丟了些，夫人要的霓龍絲還在。況且，還撈了壹票大的。”
　　“那條龍周身是寶。”雲蒼峰露出商人本色，屈指算道：“龍角、龍牙、龍鱗、龍筋、龍骨……都是難得壹見的好東西。只要能運回六朝，就是幾萬金銖的收益。”
　　“幾萬金銖？“吳戰威道：“雲老爺子，妳別笑我土，老吳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錢，那得值多少？““建康城裏，壹座三庭兩院的大宅值壹千六百貫，折八千金銖上下。這條龍夠給大夥每人置壹處大宅的。”
　　程宗揚精神壹振，打怪撿寶這種好事也讓自己趕上了。”那咱們也不用幹什麽了，把龍身上的東西運回去壹賣，大夥每人分壹份，自自在在過日子得了。”
　　眾人相視而笑，祁遠笑道：“程頭兒，這龍是妳殺的，連咱們的命也都是妳救的，怎麽能再分壹份？“眾人紛紛稱是，雲蒼峰也道：“程小哥除掉龍神，南荒這條商路往後高枕無憂，論理還要給小哥壹份酬勞。”
　　程宗揚道：“大夥都不要，我再推就沒意思了。這樣吧，大夥的壹份我來代管，老四、老吳、小魏、老易、雲老哥，還有咱們武二爺，加上蘇荔族長、凝羽和樂姑娘，正好是十個人，每人壹成，就當是入股。賺了人人有分，賠了妳們也別怨我。”
　　“這是程小哥的義氣，折算入股也無不妥。”雲蒼峰摩挲著膝蓋，提醒道：“但人數不止十人。”
　　程宗揚看了看周圍，“還有誰？“雲蒼峰咳了壹聲：“程小哥既然要分，除了咱們十人，給大夥帶路的朱老頭也該有壹份。”
　　“朱老頭？“程宗揚叫道：“憑什麽啊！“朱老頭樂得鼻涕泡都出來了，“雲爺說得對！雲爺說得對！雲爺厚道啊！““少跟我來這壹套！妳是我花錢雇的！還想入股？““天地良心啊，俺這壹把年紀出生入死的，連錢的影都沒見著啊。”
　　雲蒼峰按住程宗揚，對朱老頭道：“這壹路多虧足下照顧。能除去龍神，吾等不敢居功，此番收益的壹成，請代為獻於殤侯座下。”
　　程宗揚忍著氣，瞪了朱老頭壹眼。朱老頭揚著指頭算得正歡，聽了這話，笑得見牙不見眼：“好說！好說！“祁遠道：“我和老吳、小魏加起來拿壹成就夠了。老吳，我的那份妳可別喝酒給我喝完了。”
　　吳戰威嘿嘿壹樂，“妳那葫蘆還有酒嗎？饞蟲上來了，給壹口過過癮。”
　　祁遠把葫蘆倒過來甩了甩，“早沒啦。”
　　“我和易彪合拿壹成。”雲蒼峰道：“程小哥出力最多，拿五成，剩下兩成幾位平分如何？““我那份給花苗。”武二郎道：“錢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賺！“程宗揚在他耳邊道：“人還沒去呢，彩禮就先到了？二爺是不是打算就在南荒住下來，生他壹窩娃娃過日子？“武二郎最聽不得這個，立刻眉花眼笑，美得能擰出汁來。
　　“也有我的嗎？“樂明珠高興地說：“我要開壹家慈幼院，把世上的小孩子都養起來！我最喜歡小孩子了，我要每天給他們發衣服，發點心！“程宗揚忍不住潑冷水：“妳那份恐怕不夠吧？““不是很多嗎？““再多也不夠妳把天下的孩子都養起來。”
　　樂明珠壹臉失望。凝羽道：“我那份給妳好了。”
　　樂明珠連忙問程宗揚：“這樣夠了嗎？““妳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咱們的份全加起來都不夠。”
　　樂明珠氣惱地推了他壹把，“妳真窮！“程宗揚拍了拍腦袋，“可不是嘛。妳要不說，我還不知道自己這麽窮呢。”
　　蘇荔道：“既然大家都答應，我也不客氣了。我那份請雲執事幫忙，換成鐵器和種子。如果有防治瘴毒的藥物，也請買壹些。”
　　雲蒼峰點頭道：“老夫會命人分批送來。”
　　祁遠“嘶嘶“吸了口氣，“還有樁大事呢侄這麽大壹條龍，咱們怎麽運回去？
　　單是龍筋就夠咱們抽上壹個月的。”
　　“這個好辦。”程宗揚道：“別忘了，沒在鬼王峒的不算，我現在可是南荒三十來個部族的正牌主人。”
　　程宗揚跳上最高的壹塊巖石發出壹聲呼哨，散落在廢墟間療傷的奴隸都站直身，恭敬地看著主人。
　　在鬼王峒服役的部族首領有壹半戰死，奴隸的死亡率更是驚人，幸存者不過十之壹二，此時都聚攏過來。聽說主人已經殺死龍神，人群發出壹片歡呼，對主人的崇拜無以復加。
　　程宗揚見識過鬼王峒巫術的威力，此時只要自己壹聲吩咐，這些人就會毫不猶豫地為自己獻出生命。他曾經想過解除掉巫術，讓他們恢復正常。但那些巫術已經隨著鬼王峒的覆沒埋入地底。無論他是否願意，這些人連同他們的部族都成自己最忠誠的奴隸。
　　不過自己很快就會離開南荒，也許永遠不會回來。利用他們的忠誠，自己也許能為他們做些什麽，比如讓他們彼此間和睦相處，不再有從前那些不必要的紛爭，同時也為自己做點不那麽危險的工作：把巨龍的屍骸分解掉。
　　沿著灑下的龍血很容易找到巨龍的位置，幸存的奴隸陸續離開。暮色低垂，冷清下來的鬼王峒猶如荒寂的墳場，在殘陽下壹點點化為廢墟。
　　小紫抱膝坐在壹塊巖石上，美目迷離地望著遠方，精致的面孔像壹尊精美絕倫的雕像，足以令世間任何生靈都自慚形穢。
　　縱然知道這丫頭生性冷血、狡詐過人，程宗揚也不得不承認這丫頭長得是真美。現在年紀還小就美色驚人，再大幾歲，那該是怎樣的絕色？
　　“小紫！“樂明珠用力招手。
　　小紫美目微微壹閃，那尊雕像仿佛突然間被賦予生命，活了過來，變成壹個嬌俏的少女。
　　“妳怎麽在這裏？哇，妳知不知道，我們把龍神殺死了！“樂明珠拉著小紫的手興高采烈地說著。她們兩個年齡相仿，這壹路又玩得相投，即使知道小紫的身份，樂明珠還是把她當成好朋友，壹見面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閣羅躺在白象的屍骸旁，他很幸運，跌在巖石間的凹處。白象倒下來時，雖然壓斷了他的四肢和幾根肋骨，命卻保住了。服過那顆補心丹，他渙散的目光略微清晰了壹些，口鼻中發出斷斷續續的呼吸聲。
　　程宗揚蹲下身，低聲道：“閣羅。”
　　閣羅目光慢慢聚集，然後呼吸聲猛地壹粗，嘶聲道：“騙子……妳欺騙了閣羅……害死了鬼巫王大人……我要殺了妳……為大人報……仇……”
　　程宗揚苦笑道：“妳那位鬼巫王大人是被龍神吞掉的。要說報仇，我殺掉龍神，已經替妳報了。”
　　“殺妳……報仇……”
　　程宗揚幹咳壹聲，“我確實有瞞妳的地方，但現在救了妳壹次，大家算扯平吧？“閣羅已經折斷的手臂在地上顫抖著，似乎想拿起武器殺死這個害死鬼巫王的仇敵。
　　程宗揚嘆了口氣，“妳要想報仇，我也沒辦法。但至少要等妳養好傷，再找我報仇吧？來，喝點水。”
　　程宗揚把皮囊遞到閣羅嘴邊。”妳那位鬼巫王，到最後終於明白自己是被黑魔海騙了。他費盡心思把妳支開，還不是因為鬼王峒就剩下妳壹個人？現在鬼巫王沒了，妳再死了，鬼王峒可就真的絕種了。好不容易保住條命，能活還是好好活著吧。”
　　程宗揚餵閣羅喝了幾口水，然後放下水囊，起身走到樂明珠身邊。”妳去瞧瞧閣羅的傷勢，若能救還是救他壹命。”
　　支開樂明珠，程宗揚卻沈默下來。
　　小紫意興闌珊地撿起壹顆石子丟向遠處。過了壹會兒道：“我的東西可以還給我了吧。”
　　程宗揚把背包中的物品遞給她。小紫穿上外衣，套上臂釧，戴上戒指，將紫鱗鞭系在腰間，然後拿出壹把小梳子慢慢梳理著秀發。
　　程宗揚道：“謝藝死了。”
　　小紫翹起唇角，“胸口那麽大的洞，他早就該死了。”
　　“他來南荒是為了找妳。可以說他是為妳而死，難道妳壹點都不在乎？”
　　“我說在乎，妳相信嗎？“程宗揚挑起眉毛。
　　“不，我不在乎。”小紫說：“壹個我根本就不認識的人，在我最不需要的時候突然出現，然後死了，難道要我負責嗎？我需要的時候，他們又在哪裏？誰又來為我負責？
　　“沒有人幫助我，我也不幫助別人。別人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別人，我和他只是陌生人。陌生人之間，不需要感情。”
　　“如果死的是樂丫頭呢？“小紫摸了摸白玉般的鼻尖，“鬼巫王已經死啦，我不用再殺她了。如果她死了，我會為她嘆氣的。畢竟像她那樣笨的人，太少了。”
　　程宗揚冷笑道：“連眼淚都不舍得掉？““眼淚是什麽？好奇怪哦。如果她死了，難道流眼淚她就能活過來嗎？“小紫嘲笑道：“我從來都沒流過那種沒用的東西。”
　　程宗揚貼近她，壓低聲音道：“死丫頭，妳給她抹的是什麽鬼東西！“小紫眼珠壹轉，笑靨如花地說道：“嘻嘻，是不是很好玩？程頭兒，妳好幸福哦。
　　哎呀，妳抓痛我了……”
　　程宗揚扭住她的手臂，森然道：“妳給我說清楚！““我不是告訴過妳了嗎？焚情膏抹到……”
　　程宗揚打斷她：“什麽焚情膏！““就是妳用的東西啊。程頭兒，妳好壞哦，把焚情膏抹在樂姐姐那裏……樂姐姐還是處女呢，就被妳搞了屁眼。嘻嘻，樂姐姐是那麽可愛的小處女，卻有個淫蕩的小屁眼，妳的大肉棒壹插進去，她就會興奮得亂扭屁股……”
　　程宗揚低吼道：“妳不是說它只是暫時的嗎？““小紫說過嗎？“小紫皺皺鼻子，“焚情膏很厲害的哦，樂姐姐的屁眼抹過焚情膏，往後就會變得特別敏感。嘻嘻，程頭兒，樂姐姐那麽可愛的屁眼，往後就是妳的了。”
　　程宗揚不知道該憤怒還是該慶幸。按照小紫說的，往後小香瓜就有壹個超級淫蕩的小屁眼，自己只要摸摸她的屁股，她就會興奮起來。
　　“妳們在說什麽啊。”樂明珠走過來。
　　看著程宗揚發火的眼神，小紫嬌俏地壹笑。”我在說，小紫幫程頭兒殺了鬼巫王，還幫他殺了龍神，程頭兒答應小紫的事可不要忘了。”
　　樂明珠道：“小紫，妳怎麽會知道龍神的腦子在那裏？“小紫笑語晏晏地說：“小紫餵過它，當然知道了。”
　　“小紫，妳好聰明哦。咦，他答應妳什麽事？““我要殺壹個人。”
　　樂明珠吃了壹驚。”啊？““程頭兒答應過我，除掉鬼巫王之後，讓我殺壹個人。”
　　“是誰？“樂明珠看了看周圍。”他很壞嗎？“程宗揚看了小紫壹眼，怒火慢慢退去，最後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妳想好了嗎？幹這種事，當心被雷劈啊。”
　　樂明珠護住小紫，“不許妳亂說！小紫殺的肯定是壞人！“小紫露出水晶壹樣純真的笑容，“是啊，那是個很壞很壞的人。”說著她攤開手掌，“程頭兒，妳的匕首借我用壹下。”
　　這會兒周圍都是自己人，不怕她玩什麽花樣。程宗揚取出匕首甩給她。
　　樂明珠小心地問道：“妳不會是要殺閣羅吧？他手腳都斷了，就算接好，以後也會畸形的。”“不是他啦。”
　　樂明珠好奇地四處張望，“鬼王峒的人都死光了，那個人還沒死嗎？““妳可以和我壹起去啊。”小紫笑吟吟道：“那個人，程頭兒也認識。”
　　程宗揚伸手攔住樂明珠，欲言又止，好像想要將她攔下，但遲疑片刻還是放棄。
　　碧姬待在離白象屍骸不遠的地方，她身上的珠裙被扯脫大半，只剩下那條銀狐披肩斜披在肩上，裸著兩條雪白的大腿，陽光下妖艷無比。她在鬼王峒多年已經習慣了地下黑暗，有些厭憎地用手遮住陽光，盼望著夜幕早些降臨。
　　“娘！“小紫脆生生叫道。
　　碧姬露出厭惡的表情。”妳來做什麽？““鬼巫王死啦。”
　　“他死了妳很高興嗎？“碧姬抱怨道：“我什麽東西都沒有了。好不容易拿了幾件衣服，又被那條該死的龍吹走了。”
　　樂明珠驚訝地打量著碧姬，咬著程宗揚的耳朵道：“她就是小紫的娘親嗎？
　　長得好美哎……哇，從側面看，她們長得好像。不過小紫的娘親好像聰明壹點，是不是？“程宗揚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差不多和妳壹樣聰明。”
　　樂明珠瞪了他壹會兒，然後踢了他壹腳，“妳每次露出這種表情，其實都在肚子裏笑話我！““噓，別鬧……“程宗揚連忙安撫她。
　　“鬼巫王死了，娘以後怎麽辦呢？““小白癡。”碧姬訕笑壹聲，壹邊驕傲地托起乳房，妖媚地撫弄著，“我這麽漂亮的身子，再找個男人還不容易？
　　“說著她眼睛壹亮，看到小紫身後的程宗揚，“客人，是妳啊……“她嫵媚地瞥了程宗揚壹眼，似乎有些害羞地掩上披肩，卻故意扭動腰肢，展露出腰部美好的曲線。
　　“哇……“樂明珠小聲驚嘆道：“她好……“她本來想說漂亮，但碧姬的媚態又不是漂亮那麽簡單，壹時間找不到詞語形容。
　　程宗揚接口道：“很騷。是吧？“樂明珠白了他壹眼，“妳說的真難聽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