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活該 by 書吧精品
2018-7-21 06:01
第三章
林瑞安壹覺直接睡到隔天中午,幾乎不省人事。
把他叫醒的是充當鬧鐘自動開機的電腦,郵箱的新郵件提示音。
鈴聲響了壹會兒,他才把陷在枕頭裏的腦袋微微昂起來了點,下意識地想,是前天投出去的簡歷有了回應。
感謝上帝。
然後又摔回去繼續睡。
不幸的是,這份安寧沒有堅持到五分鐘,他就被壹雙直勾勾的眼睛看醒了。
真的是被”看“醒的。
屈服於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打擊,他發自內心的想多睡壹會兒,他的周末本就該無人打擾睡到自然醒,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跟壹個漂亮又邪惡的美少年同床共枕——他像個被陽光刺痛的吸血鬼,壹個猛烈的拔床而起。
”幹!“
崔璨仍紋絲不動地趴在他咫尺處,看著他連壹根睫毛都沒有顫。
林瑞安睜大了眼,短時間內還不能接受有陌生同性不光睡了他還留在他的地盤過夜的魔幻現實,不可思議的目光遺巡過他們共同分享的這壹條被子,蹂躪成壹團的白色浴袍,垃圾桶裏幹透了的安全套,最後回到了崔璨赤裸的上半身上。
他是趴著睡的,非常孩子氣的睡姿,背上卻紋了壹只鷹的刺青,大展的雙翼各自占據著兩側肌肉緊致的肩膀,猙獰的鷹頭正好位於後頸,嚎的方向和他看向林瑞安的方向壹樣。
林瑞安張開嘴的瞬間已經成功冷靜下來,身為壹個合格且出色的騙子,破綻不應該暴露在情緒裏。
那種無往不利的迷人微笑重新回到他臉上,他清了清嗓子,問了句”早安,’以外的話。
“妳幾歲了?”崔璨不喜歡說話,但更不喜歡撒謊,所以他回答:“二十。”
他以為這樣做能讓對方高興點。
誰知道林瑞安深吸壹口氣,滿臉輕生的迫切。
很好,壹個聯邦合法未成年。
可林瑞安終究是個壞人,他不會跟錢過不去。
就算是個不到二十壹歲、寡言到遲鈍、和他勉強算是同胞的男孩兒,他也照賣不誤,管誰都攔不住。
趁著哄崔璨去洗澡的工夫,他連郵件都顧不上看,披上衣服躲進陽臺,打了個電話給這片街區領事兒的老大。
老大叫Jung,是個心狠手辣的越南人,年紀不大勢力很大,是貨真價實的亡命徒,警察都讓他三分。
林瑞安與他不深交,但頗有幾分情面上的好,畢竟Jung在錢這方面從未虧待過他。
“有貨。男孩兒,二十歲,亞裔,高個兒,臉很漂亮。”
就行情來說,亞裔男孩兒在圈子裏是非常受歡迎的,他們纖細又清秀,還沒有礙眼的體毛,往往能賣個稱心如意的好價錢。
他在電話裏盡量簡短地做了說明,換來對面壹聲狎昵的笑:“質量好嗎?”
林瑞安手壹抖,夾在指間的煙頭冒著火星從樓上掉了下去,幸好沒砸到街道裏來往的行人。
“好極了。”他差點兒咬碎自己的牙:“我親自試過。”
聽見Jung答應讓在這周圍閑逛的小弟上門來“提貨”,林瑞安搓掉手指上的煙灰,透過陽臺的紗門看了眼客廳。
細而啞的壹聲開門響,崔璨出現在走廊拐角,身上還掛著淋漓的水,僅僅在腰間圍了條浴巾。
他立刻掛斷電話,佯裝無事,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
“餵”林瑞安把手搭在吧臺上,沖著男孩兒的背影說:“妳餓嗎。”
崔璨聽到他的聲音便回過頭,眨了眨眼。
午後陽光正盛,斜斜照在金發男人的側臉上,他是個典型的混血種,兼具歐美人深邃的輪廓和亞洲人清秀的五官,那奇妙又費解的血統在他身上交融得恰到好處,沒有發生絲毫的偏差;落在光裏的鼻尖和手指白得透明,眼神總是溫柔的,甚至帶壹點讓人心癢的甜蜜。
崔璨點點頭:“嗯”
林瑞安要給他的“貨物”做最後壹頓午餐。
他必須得承認,他是個矛盾的人。
有時他冷血得讓人心寒,有時仁慈得不講道理,有時他喜歡獨壹無二的存在,有時卻熱衷於奪取他人的心愛之物。
他演技壹流,在所有世俗的公式裏永遠是個變量,擁有誰都無法捉摸的喜惡,偶爾又相信自己的真情表露。
他舉起紮著食物的叉子又放下,當他看見桌子對面的左撇子男孩兒極其不熟練地使用著刀叉的時候。
準確的說,是刀子用得太過出神入化了,反襯得叉子拿得很別扭。
林瑞安默默地註意到這壹點,走回廚房拿了把勺子,塞進男孩兒手裏。
“試試這個?”盡管只有兩秒鐘的相觸,他在崔璨的手指內側摸到了粗糙而堅硬的繭。
這是常年用槍的證明——事實上他註意到的事情遠不止這些。
比如崔璨在洗澡的時候他拿到那件黑色的兜帽衫,發現衣領上的標簽都沒有拆,衣服只能是偷來的;比如崔璨那遠遠超出同齡人的警惕性和條件反射,以及和舉手投足完全不搭調的天真;再比如他對生活常識的壹些反常缺失,不會親吻,不會調熱水器,不會像普通人那樣自然地說“早上好”或“謝謝”。
而對於種種跡象,他心中已有了壹個模糊的解釋,所以更要盡早把這個麻煩甩開。
男孩兒就像壹把填滿子彈還打開了保險栓的槍,隨時都會走火。
崔璨吃飯速度不快,吃得慢條斯理,有壹種不正常的慎重和矜持,好像吃東西不應該留下痕跡似的,他放下勺子,喝光杯子裏的白開水,把幹凈的盤子和碗碟收擡好,用方形的白色餐布蓋住。
林瑞安沒有阻止他。
“吃好了?”他乖乖點頭。
林瑞安朝他笑,眼睛彎彎的,有壹種屬於大人的、不敷衍的寬容。
看看時間,Jung的人快到了。
林瑞安有點後悔沒提醒Jung多指派壹些人手過來,因為這孩子看上去不是個省油的燈,但這會兒開口也遲了。
他便不再和崔璨說話,當這屋子裏沒有其他人的存在,自顧自坐下來,拿出壹盒白紙和煙絲,手法熟練地卷了麻葉,叼在嘴上,撥亮打火機。
緘默和煙霧四下蔓延,似乎讓崔璨嗅到了危險來臨前的味道。
風從陽臺吹進來,白色窗簾浮動如同細浪,寂靜無聲的房間裏,鐘表指針每走壹步都像是倒數計時直到大門被人敲響。
崔璨沒有動,但是渾身上下都繃緊了
“來了。”
林瑞安應聲站起徑直向玄關走去,像知道造訪者是誰壹樣他看都沒有看崔璨壹眼。
室外比屋內明亮不少,來人的影子卻還是暗淡壹片,林瑞安站在門口粗略地點了點人頭,還行,四個。
“請吧。”
他後背靠在門板上,為他們讓開壹條路,擡手壹指不遠處的年輕人。“那兒呢”
那是他的貨物。
是壹時興起,是心血來潮,是過了今天就能忘掉的陌生人,是壹杳塞進牛皮紙信封裏的鈔票。
壹個面熟的手下和林瑞安打了個照面,把Jung支付的酬金扔給他,林瑞安正忙著點第二只煙,接過那個信封直接夾在了肘下。
他以前喜歡當面點清數額,這次卻是個例外。
“帶走吧。”
好像只想站在那兒看最後壹眼。
崔璨在有人逼近他的時候站了起來,並不打算束手就擒。
沒等其中壹個人碰到他的肩膀,他陡然俯下身體從那人臂下穿過,反手壹擰,把那個比他壯了不止壹倍的人摔了出去。
這壹幕發生得太快,彼此的身量差距和完全相反的爆發力又太過驚人,剩下幾個人不知道是沒料到他會還手還是沒看清他的動作,壹眨眼的工夫,另壹個打著鼻環的人被他掐住脖子,左手上程亮的兇器抵著大動脈,正是剛才吃飯用的那把餐刀。
崔璨飛快地掃了壹眼聚在他身邊這幾個被激怒、拔槍對準他的男人,馬上把眼神重新投向了林瑞安。
這壹眼很短暫,混合了許多種無端的情緒卻深得讓人沒有防備。
林瑞安讀懂了其中的含義,但已經沒有解釋的必要了。
他輕輕地把臉轉開。
“妳該和他們走。”他撣了撣煙灰,說:“再見。”
崔璨楞住了。
林瑞安就站在那裏抽煙,無動於衷。披在身上的襯衣沒有系紐扣,裸露的皮膚上散落著斑駁的紫紅色吻痕,他滿不在乎,說話聲很低,影子和抖落的煙灰壹樣,是冷的。
那幾個人就眼看著崔璨垂手放下刀,輕而易舉地被他們反剪了雙手,用槍頂著往外走。
他完全沒了方才的淩厲,像壹只被拔了牙的獅子,下顎顫抖著,似乎還沒弄懂整件事的前因後果,為什麽這個人接他回了家,讓他洗澡給他做飯,吻了他抱了他卻要趕他走,開頭和結局之中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毛病,是否歸咎於他,他想不明白,說不出話,頭埋得更低,好像犯了天大的錯誤。
林瑞安經歷過無數個這樣分別的時刻,沒有依依不舍,甚至充滿瘋狂的掙紮和詛咒。
那些少不更事的男孩兒和女孩兒,得知殘酷真相的表情往往是最好看的。
他們中的壹些會因為對這個男人仍有余情而痛哭流涕,另壹些則會對他的負心惱羞成怒,罵他“混蛋”“賤人”“妳會下地獄的”,他發自肺腑地認同前兩條的客觀和準確,唯獨最後壹個還沒實現,但也只是時間問題。
崔璨會跟他說最後壹句話嗎?得了吧,這個可憐的啞巴。
他想笑又笑不出來,焦躁不安地舔了舔嘴唇,滿心只想讓這些人趕快離開。
壹身廉價煙油和大麻味的男人們帶著崔璨從他旁邊走過,他忙不叠地後退,門板被擠壓的撞在墻上,發出突兀的壹聲響。
就是這時,他聽見了崔璨的聲音。
“You lie to me.”那是個未成熟小男孩兒的聲音,砂紙壹樣粗礪而磨人,有壹絲微弱到難以辨識的硬咽。
“妳騙我。”
——不是“混蛋”,不是賤人“,不是”妳會下地獄的“,為什麽他就像個還沒學會怎麽恨的小孩子,連壹句咒罵都要帶著哭腔?林瑞安站在熾烈而刺眼的陽光下,漸漸看不清他的背影。
灰霧彌散,煙早已燃到了頭,手指灼灼的發燙,他卻感覺不到疼痛。
妳騙我。
這句話好比壹根針攘進皮肉裏,他嘖了壹聲,睜開半瞇的眼,把焦黑的煙頭丟在地上。
”等等。“
當那些人快要消失在樓梯口的時候,他聽見自己開口。
”不好意思,這人我不賣了。“
*壹點說明:美國法定成人年齡是十八歲,但聯邦法律裏有許多針對二十壹歲以下年輕人的禁令,因此這裏普遍意義上的成人年齡是二十壹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