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解怨

　　五天之後傍晚，阿寒島，身上纏著紗布的方寶在壹間寬闊優雅設備齊全的臥室裏躺在壹個軟軟的沙發上隔著落地玻璃看外面的雪。
　　阿寒島是日本北部北海道密谷支廳東南部離陸地二十海裏的小島，島上有壹個“阿伊努渡假俱樂部”，是日本上千個高檔渡假地之壹，俱樂部的老板叫做佐藤太郞，是北海道原住民的後裔，而北海道的原住民過去就叫做“阿伊努族”，是在日本幕府時期才被鎮壓統治的。
　　這佐藤太郞今年有八十六歲，少年的時候曾經征兵去過中國，參加過攻打上海的戰爭，親眼目睹到了那慘絕人寰的人間慘劇，良心受到了極大的拷問，在戰爭結束之後，多次去中國去上海謝罪，並在日本經常做壹些幫助華裔的事，是杜贊的朋友。由於龍盟受傷的兄弟不能在“華胞醫院”久留，便由杜贊介紹轉移到了這“阿寒島”包了三個月，讓佐藤太郎撤走了所有的員工，現在除了方寶與受傷的兄弟之外，所有鷹隊的兄弟都到了這裏，並且帶來了鐘漢提供的槍械，不僅有手槍沖鋒槍手雷，甚至還有重機槍與火箭筒，當然是提防萬壹。
　　已經快到元月，處於北地的阿寒島在壹個月前就開始下雪了，此時整個只有壹平方多公裏的島上全部是白雪皚皚的壹片，偶爾探出頭的壹些樹木光禿禿的枝幹上也如棉花般地覆蓋著雪，不過擡眼就能夠看到島外蔚藍的壹望無垠的大海，讓人心曠神怡。
　　雖然室外有零下十幾度，不過臥室裏開著暖氣，讓人如置身於春日之中。在他的身上，還穿著壹件白色的帶鱗背心，正是那件白蟒甲，這甲他壹直帶在身邊，但裹著不方便，在重慶的時候就找人做成了背心的樣式，而且特地拿做背心多出來的蟒甲用穿透力強的AK沖鋒槍子彈試驗過，在三十米外是打不進去的，絕對可以和性能優良的防彈背心媲美，過去他壹直沒有穿，但現在面臨著兇狠而隨時都有可能出現的敵人，實在不敢大意。
　　淩展陳偉嘎娃三位堂主都受了傷，和方寶呆在同壹幢樓裏，但最幸福的卻是住在他隔壁，受傷最重的淩展，因為就在他脫離危險，蘇醒過來的第二天，方寶就把這事通知了寧玲，讓她到淩展身邊照顧，而且他知道淩展不希望寧玲去學藝伎拋頭露面讓男人品頭論足的，已經決定，當照顧完淩展之後，就讓她去“唐風酒樓”去學習做管理工作，相信淩展也會高興。
　　方寶胸前的傷已經在開始結疤了，不出壹個月能夠痊愈，今天，他要等壹個人，壹個極重要的人物，師父張浩天，在知道決戰的結果後，師父就說要來日本看他和所有受傷的兄弟，特別是消解李鵬程這壹批北雄幫後人心中的積怨，上午的時候他接到了師父的電話，說是已經抵達了日本，會轉乘直升機過來，計算時間，也應該到了。
　　……
　　眼看就要入暮，負責做餐的兄弟來了電話問要不要開飯，方寶正要給師父打壹個電話過去，就聽到壹陣轟鳴聲傳來，很快見到島的南部上空出現了壹個黑點，而且越來越近，正是壹架紅色的直升機。
　　知道師父到了，方寶趕緊披了壹件黑色的羽絨服出屋下了樓，到了前方的壹塊已經讓人清掃出來並做出了降落標識的空地上等著。
　　大約五分鐘之後，那輛紅色的直升機緩緩地在空地上降落，機艙門打開，壹個穿著灰色風衣，面部英武，神情威嚴，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跳了下來，正是張浩天。
　　方寶叫了壹聲：“師父。”趕緊迎了上去。
　　張浩天看到了這個徒弟，威嚴的臉上流露出了慈父般的微笑，和他緊緊擁抱了壹下，然後拍著他的肩道：“阿寶，這次我還給妳帶了兩個人來，現在妳們是時候見面了。”
　　聽著師父這麽說，方寶心動壹動，立刻就猜到了，連忙向著機艙門望去。
　　這時，機艙門露出了壹個女人的身影，穿著壹身華貴的白色水貂，秀發高挽，容光清麗，膚色白皙，神態溫柔，儼然就是崔牡丹，和過去相比，此刻的她微微豐腴了些，透著壹種母性光芒。盡管與崔牡丹已經有近兩年未見，心裏也在思念著這個女人，但是，方寶的目光只在她的身上瞥了壹眼，就鎖定在了她懷中抱著的壹個物事上，那是壹個黑色的繈褓，雖然看不見裏面是什麽，但方寶的心情卻頓時激動起來，見崔牡丹到了地面上，快步的奔了過去，甚至沒有向她打招呼，便瞧向了她手裏的繈褓，在那裏面，有壹個嬰兒在沈沈地睡著，盡管只露出了小半邊的臉兒，但依稀可以見到白白嫩嫩的皮膚和清秀的五官。
　　瞧著越來越成熟有男子氣概的方寶，崔牡丹輕聲道：“寶，我知道妳在做大事業，不應該帶蕾蕾來分妳的心，是哈丹巴特爾王爺讓我們來的，對不起。”
　　方寶正緊緊地盯著沈睡中的女兒，聽著崔牡丹這話，頓時擡起頭來，目光中充滿了無盡的歉意，道：“牡丹，是我不對，應該說對不起是我。”
　　張浩天走了過來，微笑著道：“夫妻間就不要說這些話了，阿寶，我知道妳不見牡丹和蕾蕾是因為擔心自己留戀夫妻之情父女之愛，會軟化了做大事業的心腸，對於目前的妳來說，這種做法是不錯的，但是，我相信現在的妳已經足夠勇敢了，而且能夠見到自己的骨肉，也可以了卻人生的遺憾，更能義無反顧的去奮鬥拼搏。”
　　在和白鳥家族決鬥的前壹夜，方寶的確是想過，要是自己這次戰死了，最大的遺憾會是什麽，而答案毫無疑問是還沒有親眼看壹看抱壹抱親壹親自己的女兒，過去的壹些想法的確有了改變，也打算在兄弟們的傷勢好些之後去蒙古壹趟，但想不到，師父會把崔牡丹母子倆帶來，他有著與自己相同的經驗與經歷，實在是太了解自己了，有這樣的師父，真是他天大的榮幸。
　　從崔牡丹手裏接過孩子小心翼翼的抱著，瞧她閉著眼睛，小鼻子皺了壹皺，頓時想到外面太冷，連忙道：“師父，牡丹，我們進屋吧，裏面暖和，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說著話，他帶頭向自己居住的小樓而去，還沒有到底樓大廳，就見到身上還纏著繃帶的陳偉及嘎娃匆匆的走出來相迎，而淩展雖然已經蘇醒，但還起不了身，由寧玲在二樓的房間服侍用餐。
　　張浩天到日本成立龍盟的時候就認識了陳偉，那時候他還不過是十來歲的少年，兩人見了面，立刻很親熱的打起了招呼，然後張浩天又主動伸出右手去與嘎娃的左手相握，仔細問詢他的傷勢，神態和藹，讓人實在有如沐春風之感。
　　寒暄之後，就在底樓的飯廳用餐，在餐桌上，方寶壹直抱著女兒手沒有松過，可惜的是方倩蕾呼呼的睡著壹直沒有醒，還沒有見到自己的老爸。
　　這頓飯沒吃多久結束了，張浩天讓方寶安排崔牡丹母女到臥室，就要他找壹個有視頻設備的房間把李鵬程等北雄幫後人叫至。
　　知道師父要化解舊怨，方寶領著崔牡丹上樓到了自己的臥室，將女兒交到她的手上，在她的額頭上壹吻，說道：“牡丹，妳在房間裏等我，我壹會兒上來和妳慢慢聊。”
　　崔牡丹“嗯”了壹聲道：“寶，忙妳的，不要管我們。”
　　方寶點了點頭，也沒有多說，便走下了樓，和師父淩展陳偉壹起到了底樓右側的壹間小型會議廳，然後通知李鵬程等六名在決鬥中只受了輕傷的兄弟過來。
　　……
　　進了會議廳，張浩天立刻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連接了投影儀，然後才到沙發上坐下。
　　大約二十分鐘之後，李鵬程與另外五名北雄幫後人走了進來，當他們壹走入小會議室，見到坐在對面沙發上魁梧威嚴的張浩天，臉色立刻壹變，緊緊地盯著他，目光都射出了怨恨之色，顯然都在照片上見過這個北雄幫的大仇人。
　　這時，張浩天站起身來，走到了這六人的面前，掃了他們壹眼，這才道：“我知道妳們的父親或者叔伯在二十幾年前失蹤未回，認為是我殺死了他們，心裏壹直打著結，對於當年的這段恩怨，妳們的確是應該了解，有什麽事，把這段視頻看了再說吧。”
　　說著話，他打開了筆記本電腦，點開了放在桌面上的壹個視頻，那投影儀上立刻出現了壹個六十來歲，頭發花白，穿著白色粗布衫，身形高大的男子，而他身後的背景是壹個農家小院。
　　壹瞧到這個人，李鵬程就失聲叫了起來道：“魯叔叔。”
　　張浩天沈聲道：“不錯，他就是魯正剛，當年北雄幫武堂六大香主之首，不僅是妳父親最得力的手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在當年壹戰之中，他是北雄幫壹千余名精銳僅存的三人之壹，就由他來講訴當年的恩怨是非。”
　　那叫魯正剛的老者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面對著攝像機，先是長長的壹嘆，然後道：“鵬程，我知道這次是妳帶隊到日本去打小日本的，這很好，妳小的時候就聰明勇敢，我常誇妳長大後壹定有出息，現在果然沒錯。”
　　說到這裏，他又道：“我知道妳會奇怪為什麽我還活著卻沒有回到幫裏給大家說起當年的事，讓李堂主他們的失蹤之謎成了壹樁懸案，那是因為這件事並不怎麽光彩，我不想有辱陳老幫主和北雄幫的聲譽，但如今妳們這些北雄幫的小崽子都已經長大了，也應該知道這事，我就原原本本的說出來。”
　　頓了壹頓，魯正剛便道：“二十六年前，少幫主和張浩天在上海決鬥失敗後自殺而死，陳老幫主傷心欲絕，然後忽然召集了壹千壹百二十七人，這些人全部是幫中的精銳，包括了我和妳的父親，他們先是分成小隊越境到了俄羅斯，然後進入了蒙古境內，由壹個叫巴斯的將軍派了軍車接我們到了壹個叫聖陵禁區的地方，除了提供了壹些裝甲車和坦克，還有從俄羅斯雇傭來的武裝直升機隊，陳老幫主告訴我們，張浩天是蒙古人，還是王族最高首領塔塔羅王，聖陵禁區就是他的居住地，有他的數萬族人，我們這壹次來的目的，就是消滅他所有的族人，而行動的名稱，就叫做‘滅絕計劃’。”
　　對當年之事魯正剛顯然還記憶猶新，沈默了好壹陣，才點了壹支煙，深深吸了壹口才道：“有向導帶路，我們到了聖陵禁區後，很快到達了壹個叫瑪木山谷的地方，據說裏面有壹萬多王族的人，但武器落後，而我們則帶著最先進的武器裝備，而且還有戰車和武裝直升機相助，因此剛壹靠近那個瑪木山谷，戰鬥壹打響，我們就占據了上風，在戰車炮火的封鎖下，瑪木山谷那些蒙古騎兵根本就沒有辦法沖出谷來，而他們想憑著山谷的險要防守，卻被武裝直升機不停的從空中轟炸掃射，沒壹天時間就潰不成軍，被我們攻了進去，而陳老幫主下的命令是無論男女老少，全部殺死，壹個不留，北雄幫人對幫主都很忠誠，執行了他的命令，瑪木山谷壹萬多的蒙古人沒誰活著，而我就親自殺死過壹名還沒有滿周歲躺在蒙古包裏的嬰兒，可是到現在，想到當時滅絕人性的慘景，我都良心難安，無法入睡，這樣的行徑，和當時日本鬼子掃蕩屠殺中國百姓又有什麽區別，陳老幫主這事，做得實在太損陰壽，做得太絕了。”
　　壹口氣說了這麽多話，魯正剛又是深嘆壹聲道：“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麽快，我們在聖陵禁區尋找其他的王族人時，張浩天忽然回來了，而且帶著王族的人對我們展開了攻擊，他們的裝備越來越好，而且毀掉了俄羅斯雇傭軍的直升機，我們地形不熟，處處被打，不出兩個月，就被弄得精疲力竭，草木皆兵，再後來巴斯將軍的叛軍被政府軍鎮壓，張浩天帶著戰車到了禁區，我們就更不是對手了，最終遭到了殲滅，而那時候我們才知道，陳老幫主已經帶了十幾個親信逃出去了，我和另外的兩個兄弟在被蒙古騎兵的追擊中跳進了壹個泥坑僥幸活了下來，而逃出禁區之後，我們三個共同商量著回國後就隱姓埋名，不把這事說出去，可是後來我碰到了幫中的老兄弟，禁不住他們的問詢，還是把這事說了，但再三囑咐他們不能外傳，陳老幫主在這事上雖然做得不妥，可是他畢竟是我們的幫主，這種滅絕人性屠殺也會讓所有北雄幫的兄弟甚至後人臉上無光。”
　　彈掉了手指上的煙頭，魯正剛又道：“鵬程，我不知道張浩天從什麽地方知道了我的下落，派人來找到我，然後說了妳帶北雄幫後人到日本參加龍盟和小鬼子幹仗的事，讓我把當年的事照實說出，解開妳父親他們失蹤的謎團，雖然張浩天帶人殲滅我們有他的理由，但是，這些年來我對他還是有恨意的，本來不想幫他，可是轉念想了想，咱們北雄幫這些年來雖然有些名聲，可是並沒有做過讓人稱道的事，小日本當年在北方殺死了千千萬萬的人，其中就有咱們的老祖宗，這才是咱們應該報的仇，鵬程，妳們這幫小崽子長大了，要怎麽做，已經有自己的思想，我無法來勸什麽，所以只能照實說當年的事，以老魯家的祖宗起誓，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被逼迫，也沒有被收買，如果不信，我目前住在石家莊的東陽鄉老井村，另外兩個幸存下來的兄弟也還活著，我可以帶妳去找他們，讓他們給妳說。”
　　話講到這裏，投影幕布上的人像消失，那段視頻已經結束。
　　……
　　從魯正剛的影像出現開始，李鵬程和另外五名北雄幫的後人就緊盯著幕布，直到視頻結束，長久的沈默不語，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
　　此刻，張浩天走到了他們面前，沈聲道：“不錯，妳們父輩是我帶人殺死的，當年的真相，就和魯正剛說的壹樣，妳們要是不信，大可以再繼續調查。阿寶的確是我的徒弟，不過是我年初的時候才收的，與我和北雄幫之間的恩怨無關，現在龍盟強敵環伺，絕不能有任何的差池，特別是內部不能出現裂痕，我才會來這壹趟，妳們要是積怨難消，那就盡管朝著姓張的來。”
　　說著這話，他忽然拋了壹把銀色的小彎刀給李鵬程，跟著壹伸手分開了自己的風衣，甚至連裏面的襯衣都撕開，霎時之間，整個胸腹露了出來，這個壹生帶著傳奇色彩的男子，盡管已經年過五旬，可是胸肌仍然強健，但最醒目的，是壹頭渾身染著血，露著尖利獠牙在仰天長嘯的血狼，讓人見了不寒而栗。
　　方寶早就聽說師父的胸前紋著壹頭血狼，但這還是第壹次親眼目睹到，瞧著那狼的猙獰之態，就算是他也有壹種深深的敬畏，相信李鵬程等人也有同樣的感覺。
　　接著張浩天拋來的銀色彎刀，李鵬程遲遲沒有動手，緊緊地咬著牙，眼神閃爍，過了好壹陣，才忽然將那銀色彎刀重重地扔在了地上，跟著向前壹步，張嘴壹口口水吐在了張浩天胸前的血狼身上，狠狠瞪了他壹眼，卻向著方寶鞠了壹個躬，這才轉身離去。
　　而見到李鵬程這麽做，跟著他的五名北雄幫後人也跟著向張浩天吐了口水，朝著方寶鞠躬後離開了。
　　這時方寶心中暗暗壹嘆，他明白李鵬程等人的心思，毫無疑問，他們相信了魯正剛的話，明白當年的那壹段恩怨是北雄幫違背江湖道義，有錯在先，師父身份尊貴，做事光明磊落，是壹個不折不扣的英雄豪傑，肯把刀遞到李鵬程的手上，任由處置，已經顯出了寬闊的胸襟與化解舊怨誠心。但無論怎樣，這都是他們的仇人，他們不想殺他，可是也不肯壹笑泯恩仇，所以才選擇了吐口水羞辱對方的方式來結束這段舊怨，至於臨走前向自己鞠躬，卻是無聲的在表示，他們願意繼續效忠自己。
　　等到李鵬程六人離開，方寶趕緊拿了紙巾遞到張浩天手中，道：“師父，委屈妳了。”
　　張浩天接過紙巾，在自己的臉上和胸前擦著，卻搖了搖頭，沈聲道：“當年之事，全是陳青山壹人之錯，北雄幫的壹千余精銳服從命令，算得上是忠勇之士，我下令全殲他們，也是無奈之舉，被吐口水，比起他們沒有了父親或者別的親人又算得了什麽，只希望這事能夠通過他們的嘴傳到別的北雄幫後人耳裏去，讓他們明白原委，不因為妳是我的徒弟而影響這些人對妳的忠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