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聽力考試唯壹沒帶耳機的學生

　　“誒？小李道長？”
　　李楚正帶著浩浩蕩蕩的壹支隊伍來到鴻都山下，遠遠就有壹人見到他，打了個招呼。
　　聽到叫聲，李楚循聲看去，只看見碩大壹顆光頭。
　　“神目師傅？”
　　李楚也詫異了下，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他。不過轉念壹想，神目和尚身為佛門弟子，他出現在這裏比自己出現在這裏合理多了……
　　神目和尚從那邊觀禮席上迎過來，笑道：“妳怎麽跑到神洛城來了？”
　　“來這裏辦點事。”李楚應道：“妳也是來參加佛緣會的？”
　　“是啊，不過出了點意外。”神目撓了撓腦袋，訕笑道：“師傅說我有緣法，這才讓我來參加大會。誰知道今年第壹輪要去神洛城講經，我剛擺上法臺，就有幾個鳥人過來搗亂，他們居然發傳單發禮品找人去別處聽經！當面挖墻腳？這我哪裏能忍，就單方面和他們廝打了起來……結果參賽的事情就泡湯了。”
　　單方面廝打……
　　李楚心中有壹團吐槽之火蠢蠢欲動。
　　“誒？”神目說到壹半，又忽然擡起頭：“妳說的‘也’是什麽意思？”
　　“因為……我也是來參加佛緣會的。”李楚淡然道。
　　“嗯？”神目和尚的眼神陡然凝重起來，他湊近了幾分，壓低嗓音道：“妳該不會是來臥底的吧？道門終於要對佛門下手了？有內鬼？”
　　“……”
　　李楚無語地搖搖頭，“只是生活所迫，出來做些兼職而已。”
　　神目和尚狐疑地看了他兩眼，不過他似乎有事，轉身看了下，又回頭道：“先不多說了，我這次是和我大師伯與三師伯壹起來的。參加佛緣會之余呢，還順便會在白龍寺住上幾天。等大會過去，我再找妳長談。”
　　“好，在城南有壹家德雲分觀，妳到時可以來那邊找我。”
　　兩位老鄉壹番寒暄之後，又各自分開。
　　神目和尚回到霜扉寺的席位，霜扉寺這壹代的住持方丈壹深禪師與頗有地位的三孔禪師都在那裏。他不怕自己的師傅，卻要怕壹深禪師的，所以不敢像以往那麽自由。
　　佛緣會的聚集地在鴻都山腰，白龍寺山門前的壹處廣場。貼著壹側山壁是觀禮席，有來自五湖四海的佛門修者和其他的壹些上流人士。
　　中央的廣場處則是普通的信眾，隨著神洛城中的講經者陸續歸來，慢慢也聚集了有近萬人。
　　壹些雜耍賣藝者和商販貨郎遊走在人群中，壹時好不熱鬧。
　　參賽者回來將自己的講經錄交到白龍寺的僧眾那裏，也在此處暫且等候。
　　李楚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壹陣，找到了本次的目標。
　　西域不老城二王子，葉爍。
　　他的容貌站在凡人的人群中也算極為出挑，加上目光溫潤、氣質和煦，很容易給人好感。身周正有幾個上了年紀的佛門高僧在與他攀談，看起來不像是對晚輩提點，倒像是平輩論交。
　　早年間，西域諸國在中原百姓眼中壹直是蠻夷之地。
　　但是經過千百年的文化熏陶，如今西域的諸多文明也稱得上繁榮昌盛。近些年常有西域人傑走入中原，在河洛王朝的畫卷上也能留下濃墨重彩的壹筆。
　　葉爍顯然也是其中之壹。
　　本次佛緣會，可能是他作為西域來的天之驕子起飛的節點。
　　只可惜……
　　李楚摸了摸下巴，不想讓他拿到佛緣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自己拿到就好了。
　　如果不行。
　　可能就得想辦法做他壹票……
　　嗯。
　　……
　　那不老城二王子正在與幾位河洛高僧攀談，忽然感覺到壹陣如芒刺背。壹回頭，就看見壹個英俊得略顯離譜的青衣少年，正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看著自己。
　　若是旁人如此窺探，謹慎地葉爍免不了要懷疑他不懷好意。但見到此人的相貌，葉爍的思緒卻跑偏了。
　　他心中不由得驚嘆壹聲。
　　中原竟能生出如此人物？自己在西域可從來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是水土的差異嗎？
　　還是氣候……溫度……光照？
　　他並沒有來得及多想，因為遠處另有兩名西域帶來的屬下向他招手。他當即向幾位僧人告罪壹聲，便奔那邊去了。
　　幾位河洛高僧也不著惱，葉爍雖然年輕，但是在西域極光菩薩座下修行，輩分高得可怕。認真論起來，恐怕法善禪師都要比他低壹輩。而且他不止是輩分高，對佛理的掌握也是極為精深。無論從輩分還是佛法上，都不能算作是晚輩。
　　葉爍將那兩名手下帶到壹旁角落，問道：“怎麽樣了？”
　　“查不到洛水女神的樣貌，屬下四處詢問過，倒是有幾位畫手曾經畫下過洛水女神的樣貌，但無論誰的畫，臉上都特別模糊，據說是當日的霧氣繚繞。”
　　“但是城中牡丹花在冬日長開不敗，顯然就只有小公主的百花仙體能做到，不然只能是陸地神仙才有如此法力了。”
　　兩名屬下說著，掏出幾幅畫卷，遞了上來。
　　葉爍逐壹打開，畫上都是差不多的場景。畫的都是洛水女神入城當日，滿街花開的場景。不同角度不同筆觸，但是畫中的人物都是絕美。
　　只可惜，面容上多少都有些模糊不清。
　　“此地之事，就是小妹所為，恐怕八九不離十。”
　　合上畫卷，葉爍望向遠處，洛神館的方向，沈吟片刻。
　　“只是不知道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屬下想來，不論小公主做什麽，定是與聖物本身有關，應該猜不到我們的目標。”那名手下進言道。
　　“這倒是。”葉爍點點頭，旋即冷哼壹聲：“我不與他們爭聖物，而來此間參加佛緣會，大哥他們可能還要笑我傻。”
　　“殊不知，只有我師尊才曉得這樁絕密。操縱聖物的法門，藏在白龍寺的孤本騰河經中。只要拿到騰河經，不管他們誰找到聖物，聖物都終將為我所用。呵呵，到時不老城的城主，舍我其誰？”
　　“只是……”
　　“我這小妹壹向聰明，我不怕別人，卻唯獨有些擔心她。”
　　聽到他的話，另壹名手下陰仄仄地說道：“二王子何不先下手為強……”
　　葉爍立刻狠狠地瞪了他壹眼！
　　那手下立刻倉皇下跪，正想求饒，就聽葉爍說了壹句。
　　“還用妳說？哼。”
　　再轉回身，他眼中的寒芒已然斂去，復歸壹片溫潤的目光。
　　“這裏是佛緣會，妳們這些心裏有鬼又修為不夠的人，就別常留了。萬壹被白龍寺哪個高僧看破了根腳，可就壞事了。”
　　“是！”
　　兩名手下連連點頭，轉身離開。
　　這時，遠處的高臺上也正有人叫到他的名字。
　　原來是第壹輪的結果已經出來了，講經錄上真實姓名最多的五十人，將被選中參加下壹輪的比試。
　　葉爍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不是第壹。
　　然後再看看站在自己前面那個人……他便明白了什麽。
　　原來正是那青衣少年。
　　呵呵。
　　不老城二王子在心中冷笑了壹聲。
　　聽妳講經的人看臉，但佛祖可是不看臉的。這場佛緣，我勢在必得！
　　壹應五十人在高臺之下站好，其中倒有大半是佛門僧眾。應該都是其余寺廟中的年輕僧侶，類似神目那種身份。
　　他們在各自的寺廟中大概也是年輕壹代中佼佼者的存在，但是到了佛緣會，就不顯得那麽出眾了。
　　待眾人列齊，壹名身披華麗袈裟的老僧登上高臺，是當今白龍寺中傳法堂的首座、法善禪師的師弟、法清禪師。
　　“諸位。”
　　法清禪師人若枯松、聲若洪鐘，頃刻間響徹整片廣場。
　　“首先恭喜妳們從第壹輪的講經之比中脫穎而出，接下來要進行的就是佛緣會的第二輪比試，這壹輪與往年相同，要進行的是‘碑林聽經’。”
　　雖然已經是經典環節了，但為了人群中的新觀眾著想，法清禪師還是解釋了壹番。
　　“在我白龍寺中，有壹片‘祖碑林’。”
　　他揚手壹指，指向了高山之中壹個雲海繚繞的方向。
　　“祖碑林中有當年佛法西來之時，最原始的十二塊古經碑文。還有歷代祖師頓悟之時，刻寫的經文要義，至今共有碑文六十二塊。”
　　“時至今日，仍可以用秘傳法訣喚醒其中的經文遺念，令人聽到當年的誦經聲。這般承載了祖師遺念的經文，尋常人根本聽不了壹聲。”
　　“而這項比試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要妳們進入祖碑林中，承受其中的誦經聲響。能堅持得最久的人，便可獲勝。”
　　“需要註意的是，其中經文遺念的力量是可以分流的。所以當妳們五十人壹同承擔時，或許不會太過強烈，但不能掉以輕心。隨著承受不住的人越多，那經文遺念的力量也會不斷升級。”
　　“這壹場，考驗的是妳們的悟性、心性、神性……諸多方面結合，對於修佛來說，至關重要的品質。”
　　“對妳們既是挑戰，也未嘗不是壹場大機緣。”
　　這句話不用他說，但凡是壹個正經的佛門弟子……或者是業余的佛家愛好者，都不可能不知道白龍寺先祖所遺留下來的經文有多珍貴。
　　能聽見這樣的誦經聲，哪怕不能理解，只要記下壹絲，也是足以受用終身的財富。
　　那些佛門弟子，都壹個個激動地頭皮泛紅了起來。
　　站在最前方的李楚，卻只是眨了眨眼。
　　僅僅是聽經嗎？
　　那難度應該還好吧。
　　……
　　觀禮席位上，霜扉寺的位置。
　　在杭州府內德高望重的壹深禪師，在此處也只是得到壹個靠中的席位。
　　他帶著淡淡笑意瞥了下旁邊的神目和尚。
　　“怎樣？讓妳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見到人家去聽先祖經文，心中是不是十分羨慕？”
　　神目和尚也不掩飾，撇撇嘴，“有什麽好羨慕的，羨慕他們去爭第二？”
　　“哦？”壹深禪師壹挑眉：“妳能猜出誰是第壹？”
　　神目和尚指了指最前面那個身影。
　　“住持師伯妳看，那個啊，就是我跟我師傅提過的李楚。”神目和尚嘿嘿壹笑：“他跟人比什麽也不可能輸。”
　　“那個修為高深莫測的年輕人嗎？妳師傅倒也跟我提過……”壹深禪師沈吟了下，“可我記得他不是道士嗎？”
　　“嗨。”神目和尚摸了摸光頭，猜測道：“我估摸著他可能是收了錢在做任務，以我對他的了解……別說參加壹次佛緣會，只要錢到位，他不是不能剃度。”
　　……
　　鴻都山上最高峰。
　　那披著寬大僧袍的清秀小和尚又站了上來，端立崖前，眺望遠天，壹副悲憫姿態。
　　那老僧則是恭敬地站在他身後。
　　“這次佛緣會，還好辦嗎？”
　　良久，小和尚才出聲問道。
　　“唉。”老僧嘆了口氣，心說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隨即答道：“人心不古，世態炎涼，壹場臨時開辦的花都大會……將人氣都吸過去了……”
　　小和尚又道：“我們這傳承數千年的佛緣會越來越沒有地位，那雲浮寺的佛言堂會怎麽就越辦越好呢？妳反思過沒有？”
　　“反思過了。”老僧忙點頭。
　　“結果呢？”
　　“神洛城的百姓……”老僧回答道：“不正經。”
　　“呵。”小和尚笑了笑，“妳就反思出個這？”
　　“弟子愚鈍。”老僧連連頓首。
　　“妳愚鈍，我也愚鈍，世人誰不愚鈍呢？”小和尚似有所感，長嘆壹聲。只是他的聲音太過稚嫩，聽起來毫無滄桑感，反而有些可愛。
　　“不知道這屆佛緣會，能不能有無上雷音出現。”
　　“無上雷音已經有近二十年沒有出現過了。”老僧道：“至於天國圖景，還要追溯到上百年前。”
　　“白龍寺……還沒輸。”小和尚仰首望天，“我也還沒輸。”
　　“我輪回九世，每壹世都不足二十年。為了等這壹場仙緣做足了準備，我不可能輸。”
　　老僧閉口不言。
　　他知道有些話題不是他能摻和的進的。
　　或許他的修為在這世上已經是最頂尖的壹撮，但是依然有些事，他連發言的資格都沒有。
　　……
　　嗡——
　　隨著法清禪師結下壹串復雜的印訣，祖碑林內開啟異象。
　　累世經文。
　　在這古老碑林中盤坐好的參賽者們，頓時都聽到了耳邊響起那玄妙的誦經聲。穿越無盡時空，如此貼近卻又如此遙遠。
　　閉上眼，仿佛能看到壹個個修為難以想象的大德高僧，將他們的境界壹筆壹劃刻在那堅硬的石頭上。從此以後，頑石成金。
　　奇的是，碑林中的經文聲如雷貫耳。碑林之外，卻沒有壹絲聲息。
　　因為，實際上這些經文都只是壹些殘留的念頭，他們聽到的聲音，是直接灌入神魂之內。
　　外界自然感知不到半點。
　　自打第壹聲經文開始，就有參賽者的額頭冒出冷汗。
　　這種經文帶來的精神威壓……絕對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凡人哪怕只是聽到壹個音節，恐怕就會立刻嘔吐暈厥。
　　許多僧人盤膝端坐，想要依靠入定來穩住自己。但越是閉眼，那經文在腦海中回蕩得便越清晰。剎那間，竟已出現幻象！
　　“花綺羅是我老婆！花綺羅是我老婆！”
　　不過片刻，就有壹名參賽者站起身來，胡亂大叫著些什麽。
　　碑林外的法清禪師壹皺眉，大袖壹擺，便有壹陣清風將那人托了出來。
　　“才這麽壹會兒就已堅持不住，陷入了幻象中。”法清禪師搖了搖頭。
　　他壹雙精亮的眼環視壹圈，碑林中大多數的參賽者還是在安靜打坐。
　　只有三兩人開始動作起來，逐漸手舞足蹈，隨時有淘汰的跡象。
　　而那名道士出身的參賽者，也在其中。
　　法清禪師滿意的點點頭。他被淘汰倒是壹件好事。白龍寺的佛緣會，總不能叫道士走到最後。
　　李楚此時確實在皺著眉頭，左顧右盼。
　　這壹關居然比他想象中要難。
　　難就難在……
　　“我怎麽聽不到壹絲聲音？”
　　李楚看著前後左右那或皺眉、或咬牙、或流汗、或嘶吼……種種仿佛帶著痛苦面具的表情。
　　而自己活像那個聽力考試裏唯壹沒帶耳機的學生。
　　不禁。
　　陷入沈思。
　　是我有問題？
　　還是……他們有問題？
　　李楚竟壹時有些不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