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零章 羅汝成的大胃口

　　就在曹雄興奮不已地接受兩艘新購的蓋倫船時，在巴達維亞外海，壹只由八艘明式福船、海滄船、飛鳥船等構成的船隊逐漸駛向爪哇島海岸。
　　羅汝成站在船梶，看著身後的那些船，心裏有些激動，也有些恍然。
　　除了他的“拓產2號”和周應平的福船外，其他跟著過來的船都裝滿了移民。從大明出發的時候，壹共裝運了壹千百四百余人，但到了這個時候，還剩下壹千壹百多人。而他們在上船時，還是盡可能挑選的青壯男女。
　　其實，如果有可能的話，羅汝成恨不得再多裝些人上船。他跟著周應平經大運河至徐州時，在船上看到了壹幅令人震撼的場景，運河兩側布滿了密密麻麻逃難的流民。
　　運河附近的難民，絕大部分都是露天棲息，綿延十幾裏，靠著官府每天壹次的施粥，勉強吊著壹條命。
　　而在整個流民營地，每天早上，都會陸陸續續擡出去幾十具屍體。十壹月的淮北，冷風如刀，氣溫低至幾度。流民根本沒有任何遮蔽，只能彼此擁靠著，互相取暖。
　　許多流民會在漫無邊際的大營裏徘徊，壹旦看到有人死去，會立即剝下他（她）的所有衣物，圍在自己的身上。
　　成千上萬的流民，默默的忍受這饑餓和寒冷，期望著官府能盡力來救助他們。
　　然而，運河附近的州縣，根本沒有能力救助如此多的流民。但他們也不敢強行驅散遣返這些流民，只能派出大量的衛所兵士，將數萬流民分割成幾塊。
　　花了半個月時間，羅汝成將攜帶的渤泥珍寶全數委托周應平作價處理，得銀四萬多兩。
　　然後由周應平出面，向官府提出，是否可收攏部分流民去南洋墾殖。
　　當地官員聞訊，大喜過望。直接派了壹個千戶帶著百十個衛所兵，領著周應平和羅汝成就去了流民大營。
　　羅汝成與幾個老兄弟擡出幾筐饅頭，僅僅吆喝了壹聲，“去南洋墾殖，管飯！”
　　瞬間，湧來數千流民，個個拖著虛弱的身體，拼命地往前擠著，嘴裏嘶啞著，表達願意前往南洋。
　　壹百多個衛所兵士，舉著棍棒刀鞘將擁擠上前的流民盡數驅趕開，讓他們保持秩序。
　　羅汝成望著那些充滿期盼的眾多流民，心下壹狠，站在壹高處，大聲說道：“工匠、藝人，還有讀書人優先，……只要青壯！”
　　旁邊站著的那個衛所千戶，奇怪地瞅了瞅羅汝成。收攏流民，挑選青壯，無可厚非。怎麽的，妳們還優先招攬工匠藝人，還有讀書人。這是要幹嘛呀，去南洋造反建國嗎？要不是看著妳們沒啥犯禁的言行舉止，而且還有本地的大商人作保，說不得就把妳們拿了，弄個聚眾造反的罪名，砍了腦袋。
　　根據他們返回的兩艘船載運量，羅汝成本來只想挑選三百人上船。但無數的饑民不停地哀求哭訴，只願壹口吃食活命。
　　看著羅汝成又是焦急，又是不忍，還有更多的無奈。周應平嘆了壹口氣，能活壹人，就活壹人吧。
　　他拉著羅汝成來到運河碼頭，找到所有能走南洋的大船，與其協商，運河附近揀選的流民，每人二十兩銀子，送到巴達維亞。上船之前，交付三分定銀，到達目的地後，以活著的人口算最終費用。立時，就召集了六艘即將跑南洋的船。
　　三天後，在當地官員熱情地幫助下，羅汝成壹行八艘船，只裝運了部分瓷器和絲綢，然後船上所有能裝人的地方，全部塞滿了饑民。
　　出徐州，走大運河，經揚州，入長江，過了出海口，順著海岸線，徑直朝南邊駛去。
　　三十余天，只在廣州，占城稍事停留補給，然後便壹路駛到了巴達維亞。
　　羅汝成很擔心，曹雄船隊因為等不及自己的返回，而直接駛往大明。他在離開徐州的時候，曾對那些饑民說過，過上兩個月，他們還會回來，接他們到南洋討壹口吃的，不過最好是讓他們趕往海州（今連雲港）附近等待。
　　以前登州兵亂的時候，鄉野為叛軍和官兵輪番掃蕩，造成數萬難民，當時城外遺屍無數，讓羅汝成見了痛惜不已。
　　如今，因河南、淮北流民作亂，又造成十數萬饑民流散，在日漸寒冷的秋冬季節，定會產生大量凍餓傷病。也許，其中會有壹半的人，捱不過這個冬天。
　　而他們漢洲，人口僅只數百，南洋稻米糧食卻又甚多，花費幾萬兩銀子，足以活命數千人。
　　因而，羅汝成決定，如果曹雄船隊尚未出發的話，他將努力說服曹雄，去大明盡可能地裝運更多的移民。哪怕，自己的船無法裝下，也要雇傭其他跑海的船只，將那些掙紮求活的饑民，帶回漢洲。
　　真的太慘了，諾大的流民大營，無數的饑民，身上僅有單薄的夏衣，然後用壹雙無神呆滯的眼睛地盯著妳。只有看到壹碗粥，或者壹個饅頭時，他們才仿佛活了過來。
　　“曹爺，妳們還沒走呀！真是……，真是……太好了！”羅汝成待船只停靠碼頭後，立刻奔向漢洲在巴達維亞港口附近租下的貨棧。
　　見到了曹雄，羅汝成鼻子壹酸，“俺運了很多人回來……，咱們快去救他們！”
　　“什麽情況？救誰？”曹雄壹把抓住羅汝成的胳膊，難道船上的兄弟被人捉了去？
　　“饑民！……無數的饑民呀！”羅汝成嘶啞著嗓子吼道：“每天都會死成百上千的人呀！”
　　羅汝成斷斷續續地說著淮北饑民的現狀，以及官府的無所作為。
　　“在徐州，在整個淮北，糧食都漲成天價了！……俺花了五百兩銀子，只買了不到壹百石糧食！才壹百石呀，都不夠壹千人吃三天……”
　　曹雄聽了，不由皺緊了眉頭。淮北緊挨著山東，向來是主要產糧地區。如今卻是饑民無數，糧價高啟。雖然有流民作亂和官軍荼毒鄉野，造成無數難民流散各地，但如此聚集十數萬饑民於運河兩岸，官府就不知道開倉放糧，救濟災民嗎？
　　“官倉裏，估計也沒糧了！”旁邊站著的周應平輕輕的說道。
　　“那糧食呢？”眾人看著周應平。
　　“要麽北上支援遼東了，要麽被平叛大軍征集帶去了河南。”
　　“他們就不怕，運河附近十數萬人……也反了？”
　　“不是每天還施壹次粥嘛。”
　　“已入冬季，會凍死很多人的……”羅汝成瞪著眼睛說道。
　　“……平時年景，也會凍死人的。”
　　“平時年景，凍死數十上百，而那些饑民，則會死成千上萬！”曹雄冷冷的說道。
　　周應平嘆了壹口氣，不再說話。大明那種每年僅僅凍餓而死數十上百的年景是越來越少了，這種動輒幾千數萬饑民流散各地的情景，倒是越發多了起來。
　　大明真的到了末世了嗎？
　　“汝成，妳將船只稍事保養整修壹下，然後就拉著人回漢洲。俺們兩日後啟程去大明！”
　　“俺跟著妳們壹起去大明。……漢洲不是已經有兩艘船了嘛，壹次拉個兩三百人回去。等俺們返回巴達維亞的時候，他們也差不多把人運完了。”羅汝成卻想著，多壹條船去大明，就可以活壹百六十多人。
　　“妳已來回奔波了四個多月，該歇歇了。……回去了，讓老俞給妳和兄弟們安排媳婦！”
　　“娶媳婦，早壹天晚壹天，都壹樣！……俺要跟妳們去大明。”
　　曹雄與胡文進互相看了壹眼，不禁搖頭苦笑。羅汝成，是淮北睢寧人，不堪鄉中惡吏欺壓，奮起殺人，經海州乘船逃至登州，輪為流民。但孔有德禍亂登州，被裹挾叛軍其中，逃往遼東海島時，歸於曹雄麾下。
　　他如此急切返回大明，想必是動了鄉梓之情，試圖救數萬饑民。但，我們就算多了兩條新購的西洋大船，壹次又能運多少人回來呢？
　　“我們可以在真臘附近占據壹小島，分批轉運饑民到此。回來途中，在真臘附近停靠休息時，發現在距離大陸約十幾裏的地方有壹島嶼，僅有百十個漁民。島上容數千上萬人暫留幾月，應是不難。”羅汝成急切地說道。
　　“汝成，妳他娘的好大胃口！”曹雄看了壹陣羅汝成，“不僅想搶運淮北饑民，還要占南洋土邦的地！”
　　“曹爺……”羅汝成也覺得自己的膽子有些大了，漢洲的實力還沒發展起來，就想著要奪占壹個島嶼，似乎有點冒險了。
　　“幹了！”曹雄大手壹揮，頗為豪邁地說道。
　　“對了，往來大明沿海，鄭芝龍他們……”胡文進突然問道。
　　“狗日的鄭芝龍，過往船只必須繳納兩千到三千兩銀子，領他們的海王旗，不給的話，扣船扣人！”羅汝成憤憤地說道。
　　“來回都要繳錢？”
　　“只繳壹道！返回的時候交回海王旗。”
　　“他奶奶的！”曹雄罵了壹句，“這壹年下來，怕不是要收上千萬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