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九章 開普敦的荷蘭人

　　1671年5月18日，河口堡西北十六公裏，吉水河畔（今南非水牛河）。
　　十余輛馬車在河邊圍成了壹個半圓形，將五十多名護衛隊員堪堪遮護在裏面。壹百多土著俘虜雙手雙腳被綁縛著，與擄來的牛羊，全都置於河邊。而十幾個騎兵則遊走在車陣外圍，與臨河布陣的護衛們遙相呼應。
　　陳永寬看著四處漏風的陣地，又擡頭望了壹眼遠處逐漸逼近的無數土著，嘴裏不由發苦。以六十余人迎戰四五百土著攻擊，八倍多的兵力差距，這廂看來，要經歷壹番苦戰，才能保命脫身了。
　　不過，瞧著陣中的數十名齊國護衛，似乎倒是沈得住氣，在各級指揮官的命令下，壹個個氣定神閑，不慌不忙地檢查武器，填充彈藥。甚至還抽空砍了十幾棵碗口粗的小樹，架在車輛之間巨大的縫隙之處，以為拒馬。
　　“火槍手三排陣列，長矛和短刀，於陣後待命！”許開勝在陣中大聲地喊道：“所有弟兄都打起精神來，聽我口令行事。……未有命令，不得隨意走動，更不得擅自逃跑！娘的，哪個敢臨陣退縮，老子壹刀剁了他！……記住嘍，咱們有火槍，有護甲，還有車陣，就憑幾百個土著，而且連壹把刀片子都沒有，是近不了身的，更是打不進來的！”
　　“沒事的。”壹名滿臉稚氣的火槍手見陳永寬等十幾個原八旗官兵臉色發白，神情有些緊張，笑著安慰道：“只要我們持續不斷的施放火槍，土著是沖不進來的。說不定，打個四五輪，土著就崩了。到時候，咱們可要跑快壹點，去抓土著。還別說，那些黑蠻子，跑得還真快！”
　　“……土著趕了壹群牛！”陳永寬看到遠處的土著隊伍越來越近，壹側隱約還有數十頭牛，“土著若是以火牛沖陣，破開我們的防禦，然後再以人數優勢，與我們展開混戰。如此，我等危矣。”
　　“……”賀大圭楞了壹下，“這個破陣的法子，我都想不到。那些傻乎乎的黑蠻子會想到？”
　　“要不然，他們攻打我們河口堡，為何要趕著壹群牛來？”陳永寬頓時氣結，眼睛四處亂瞟，琢磨著，壹會要是土著破開陣勢，自己該從哪兒逃跑。
　　“那些牛，不該是他們路途上帶的口糧嗎？”
　　“他們怎麽會帶著壹群牛做口糧？”
　　“這些黑蠻子又不會種地，自然只能帶著壹群牛作為口糧。”
　　“……”陳永寬怔住了，“但是稍微有點戰陣經驗的軍隊，都該知道利用火牛來沖陣，是最為有效的法子。……咱們可沒火炮！”
　　“嗤……，妳他娘的還真高看那些土著了！”護衛隊副隊長馬正勇嗤笑道：“瞧著吧，他們沒妳想象中那麽聰明。跟他們打仗，根本不用費腦子！”
　　“……第壹列，準備！”
　　隨著隊長許開勝的壹聲命令，第壹列十二名護衛隊員將火槍端了起來，穩穩地瞄向蜂擁沖來的土著。
　　他們竟然沒有利用火牛沖陣！
　　而且，這些土著吶喊著，端著木矛壹窩蜂地就沖了過來，沒有什麽隊列，更沒有什麽兩翼包抄，後隊壓陣，至於遠程打擊，更是壹無所有。
　　這是打仗？
　　我大清境內隨便某個鄉村之間的宗族械鬥，恐怕都比這些土著的進攻方式更有組織，更有配合度！
　　“放！”
　　“砰！砰！砰！……”
　　隨著許開勝的壹聲斷喝，十二支火槍瞬間打響，沖來的土著立時撲倒七八人，但大隊土著只是稍稍停頓了壹下，繼續吶喊著朝車陣湧來。
　　“第二列，放！”
　　“砰！砰！砰！……”
　　“第三列，放！”
　　“砰！砰！砰！……”
　　護衛們雖然只有三十余支火槍，但是連綿不絕地射擊，還是給沖陣而來的土著造成了巨大的傷亡，五輪齊射後，擊殺四十余，使得剩下的土著明顯出現動搖，開始畏縮不前。距離敵人還有三四十米，尚未接觸，就死傷近壹成，而且火槍射擊發出的聲音，冒出的股股青煙，讓所有土著生出幾分恐懼。
　　敵人會施展壹種強大的巫術，可以輕易地隔空殺死我們！
　　當車陣中的火槍又壹次齊射，撂倒七八名土著後，所有的人開始扭頭朝後跑去，試圖遠遠地避開這股邪惡的敵人。
　　“萬勝！”
　　“萬勝！”
　　“……”
　　見土著被擊退，車陣中的護衛們立刻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士氣為之壹振。
　　“土著又在幹什麽？”
　　就在護衛們稍感放松，準備再次迎接土著的又壹次進攻的時候，有人註意到對面土著的陣前突然出現壹幕詭異的場景。
　　壹個雄壯的土著，揮舞著木矛，狠狠地刺向壹頭牛，旁邊幾個土著拿著瓢瓤將牛身上噴湧而出的鮮血接住，然後澆淋在壹個壹個的土著臉上和身上。壹個赤果著上身，臉上畫著五顏六色圖案，頭上還紮著幾根巨大羽毛的土著，跳躍著，雙手舞動著，嘴裏發出激昂的呼聲。
　　“瞧著像是在跳大神……”
　　“該不會是想請出他們土著的天神，來對付俺們吧？”
　　“說不準。……搞不好，土著在弄什麽神奇的巫術。”
　　“那咱們要不要也請出我們的神仙來？說不定，那些土著施法，搞壹個護身術，來個刀槍不入，那我們的火槍豈不是就成了燒火棍？”
　　“……”
　　“都他娘的瞎扯！”許開勝大聲說道：“哪有什麽刀槍不入？就算那些土著能將他們的滿天神佛都請下來，照樣壹槍撂翻！瞧著吧，壹會沖上來，還照著剛才那般打法，壹槍射出去，定然給他們身上穿個血孔！”
　　土著人的宗教儀式足足進行了壹個小時，然後在巫師的祈福和天上神靈的庇佑下，滿懷自信和無畏地再次發起了沖鋒。塗滿牛血的土著武士們，面目顯得極其猙獰，端著木矛，宛如地獄中湧出的黑煞惡鬼。
　　“砰！砰！砰！……”
　　在持續不斷響起的槍聲中，壹顆顆彈丸依舊毫無阻礙地射進土著的身體裏，在將他們在生命帶走的同時，也將巨大的恐懼和無言的失望情緒留給了幸存的同伴。
　　火槍齊射只進行了四輪，土著便不可抑制地再次潰敗，而且頹勢更甚前次，跑得漫山遍野。
　　十余騎兵見機，立時驅動戰馬，揮舞著馬刀，朝著土著潰退的方向便沖了過去。
　　車陣裏的護衛們隨即也挪開車架，端著火槍也殺了出去。
　　“他奶奶的，還真高看這些土著了！”陳永寬苦笑壹聲，然後握著短刀，隨著同伴壹起沖向潰散的土著。
　　——
　　6月2日，開普敦。
　　“4月27日，隊伍抵達開普敦以北約1.5裏格（1裏格等於5557米）壹處山谷，發現第壹處土著營地，部隊稍事休整，隨即發起進攻，擊斃55名霍屯督人（註釋1），俘虜21名，繳獲125只羊，18頭牛。部隊人員輕傷6人，無死亡。”
　　“5月3日，距離開普敦以北約2.5裏格，又發現壹處營地，擊斃63名霍屯督人，俘虜25人，繳獲124只羊，26頭牛。”
　　“5月11日，距離開普敦東北約3.2裏格位置，發現了第三個營地，擊斃27人，俘虜9人，繳獲32只羊”
　　“5月19日，距離開普敦東北約2.5裏格河灣處，發現了第四個營地，擊斃48人，俘虜13人，繳獲53只羊，8頭牛。”
　　“5月25日，部隊在返回開普敦途中，發現壹處土著營地，擊斃16人，俘虜5人，繳獲13只羊。”
　　“……”
　　荷蘭東印度公司駐開普敦總督贊·範裏貝克看完治安官文森特·揚森上尉呈送給他的戰鬥日誌，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隨即站起身來，捧著茶杯，走到屋角的壹個鐵爐上，端起汩汩冒氣的熱水壺，將已經冷卻的茶水重新兌熱。
　　範裏貝克總督雙手捧著暖暖的茶杯，走到窗前，眺望著仍在建設中的好望堡，眉頭卻不由皺了起來。
　　1664年，英國與荷蘭的關系緊張，壹度傳言要開戰，荷蘭東印度公司為防止此處遭到英國人的襲擊，遂決定在開普敦附近修建壹座用石頭建造的永久性堡壘。
　　1666年起，公司投入大量資金，並從歐洲本土運來各種建築材料，開始建造好望堡。但直到第二次英荷戰爭結束，英國人也沒有派出艦隊前來攻擊開普敦，這讓神經緊張的東印度公司上下不由松了壹口氣。
　　1667年7月，英荷簽訂《布雷達和約》，英國放寬了《航海條例》，放棄了在荷屬東印度群島方面的權益，並歸還了在戰爭期間搶占的荷屬南美洲的蘇裏南。而荷蘭正式割讓哈得遜流域和新阿姆斯特丹，並承認西印度群島為英國的勢力範圍，雙方就此恢復了和平。
　　沒有了戰爭威脅，公司自然不會再舍得繼續投入大筆資金去建設這麽壹座耗費巨大的永久性堡壘。而依靠開普敦殖民地自身力量，是無法完成這項艱巨的工程。於是，這座規劃宏偉的好望堡便成了壹個爛尾工程，繼續延續此前幾乎不設防的普通補給站模式。
　　在二十年前（1652年），範裏貝克與其他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職員獲派遣至該地建立壹個專為遠航亞洲的途經船只提供補給的中途站。他們在很短的時間裏，就建立起壹處穩固的駐紮點，以及相應的菜園和果園。
　　接著，開拓者們還從桌山上的清新河上開鑿引水道將河水引作灌溉之用，並以其種植的農作物與此地的科伊人交易綿羊和牛犢。另外，他們在桌山的東南兩邊以及豪特灣的森林為興建房屋和船只提供了充足的木材。
　　而開普敦主要的防禦設施，還是於1654年以泥巴和木頭為原材料建造的兩層古堡。它在應對當地的土著襲擊時，自然是不成問題。可若是在面臨擁有強大武力的歐洲國家勢力來攻時，恐怕就難以堅守。
　　從去年開始，從歐洲各國宮廷裏便流傳著壹個可怕的消息，法國因數年前的遺產戰爭中荷蘭的背刺，而壹直耿耿於懷，似乎正在串聯各方勢力，預謀發起對荷蘭的戰爭。而精明的尼德蘭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這些“謠言”，仍憧憬在數年前擊敗英國，脅迫法國的輝煌業績當中。
　　在整個17世紀，幾乎每壹次戰爭中的斡旋和戰後的和談都是在尼德蘭舉行的。而驕傲的尼德蘭人也自詡為法律的守護者、信仰的捍衛者、國王們的拯救者、勝利的復仇者，以及歐洲的仲裁人。
　　而且，荷蘭與英國、瑞典建立了穩固的“三角同盟”，丹麥是它的傳統盟友，德意誌諸邦國的商業為荷蘭資本所壟斷和控制，因為遺產戰爭中獲得荷蘭偏袒的西班牙與其交好。在這種情勢下，法國會冒天下之大不韙，進攻我們荷蘭嗎？
　　不過，壹名深諳歐洲事務的殖民官員卻告訴範裏貝克總督，法國人很有可能會真的進攻他們荷蘭本土。因為，這個時候，德意誌皇帝正在忙於對付帝國內部匈牙利的叛亂，瑞典被與法國的談判所麻痹，軟弱無力的西班牙始終在是否與法國決裂的選擇上猶豫不決，傳統盟友丹麥因為瑞典加入三角同盟，而與荷蘭暗生芥蒂。至於英國，他們多半不會忘記數年前荷蘭艦隊炮轟倫敦的恥辱。
　　所以，整個歐洲似乎沒有什麽力量可以阻止路易十四放手實現他的領土野心，以及覬覦荷蘭所擁有的巨大財富。
　　那麽，法國壹旦對荷蘭本土發動戰爭，遠在非洲南端的開普敦殖民據點會不會也遭到法國海軍的攻擊呢？
　　這些年來，法國除了維持壹支令所有歐洲國家都望而生畏的龐大陸軍，還花費了三千多萬法郎建立了壹支強大的海軍，它擁有三十艘以上配備了五十門重炮的大型戰艦和壹百余艘中小型艦船。
　　壹旦爆發戰爭，法國在大舉進攻荷蘭本土的同時，很可能也會派出壹支艦隊，襲擊並奪取荷蘭在非洲地區的各個殖民據點，比如黃金海岸（今加納的壹部分）、奴隸海岸（今天的加納、貝寧、多哥和尼日利亞沿海地區）、毛裏求斯，以及開普敦。
　　為此，範裏貝克總督壹邊命令治安官文森特·揚森上尉率領部隊清理開普敦附近的土著部落，並擄掠更多的牲畜，以備不時之需；壹邊積極動員和征發更多的當地移民和土著奴隸，開始加緊建設好望堡的防禦設施。
　　“或許，我們應該聯絡壹下東邊的漢洲人。”範裏貝克總督自言自語道：“相較於我們開普敦據點比較單薄的力量，他們在南非沿海地區，卻是實力異常強大，若是能將他們拉下水，壹起對付法國人，那是最好不過了！”